“咕咕咕——”一只圆滚滚的灰鸽在窗檐跳来跳去,黑溜溜的眼睛随着脑袋的转动好奇地观察着屋里的人类。
“清远,你考虑好了吗?要不调任去我爸的学校呗。”面容姣好、打扮入时的女子对着自己歪头微笑,暗昧而羞怯的眼神昭示着女人藏不住的情感。
“陈老师”陈清远摇摇头,眼见着对面女子转喜为嗔,略为无奈道;“肖然,你怎么这么确定‘凤小’会被拆。校长那边已经在努力争取了,说不定会有转机。”
“转机?别逗了,凤鸣小学好几栋楼都是违章建筑”,肖然的眼神里闪着讥诮,“那边开放商正愁怎么低价圈地呢,猛然发现除凤鸣楼以外的校舍都被划入了拆迁范围,可把他们乐死了,你觉得他们能放过这块肥地吗?”
陈清远眉色转沉:“校长当初是为了孩子们才扩建的,法外有情……”忽然他灵光一闪,握住肖然道:“你舅舅是法官,能不能请他……”
“你听谁说的?”肖然条件反射般问道。
“蓝蓝说……”
“肖蓝?我那个傻子妹妹?平时傻了吧唧的,这种时候倒挺机灵。”肖然挑着眉,不知是真夸还是假夸。
陈清远背过身不看她,语气变得严肃:“你别老这么说她,她在学校里受的欺负还少吗?你是她姐姐,对她宽容点。”
窗台的鸽子发现男人靠近,忙踱远了两步,见对方没有过来的意思,又试探着扒拉两下水泥。
肖然轻哼了一声,嗔怪地从背后抱住他:“总说我不好!要不是你长得帅,早跟你分手了“,她眼珠子转了转,转而道:“舅舅那边我会去说的,但调任的事你也跑不了。我们就快订婚了,我们肖家的女婿,可不能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小教师。”
说完便拎着最新款真皮包包蹬着小高跟款款离去了,留下一室冷调的女香,久久不散。
“陈老师的秘密(一)结束,下面进入(二)。”不带感情的机械女音响起,进度条平稳的加载着。
我们已经搬着凳子围着梁薇乖巧地坐成一圈,梁薇讲故事能力不错,颇有听都市言情有声小说的感觉,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就差嗑瓜子了。
“来了,到第二段了。”梁薇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肖蓝肖蓝不学好,天天惹得姐姐恼。天冷吃冰天热穿袄,gouyin陈老师一身sao。”一张张纯真的面孔恶意地调笑着,口中吐出的歌谣像沾满了毒液的藤蔓,浑身是刺地缚住那个叫肖蓝的女孩。
十多岁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他们天真而无畏,冷酷而恶毒。他们从大人那里学到的坏词浅薄而直接,并且运用自如。
一到课间,他们就得意地唱起自编的顺口溜,围着时傻时不傻的肖蓝嬉笑。
但他们也很聪明,陈老师一来便纷纷哑了口熄了火。他们依然喜欢爱戴陈老师,并且一边倒地坚信肖蓝gouyin了陈老师。
“朱小渔我跟你说,我那天放学想去去凤鸣楼音乐教室玩,在门口看见陈老师和肖蓝qinzui!好恶心哦!”王雅婷提起裤子,一脚踢向背后的冲水柄。
隔间的朱小渔夸张地呕吐了一声,接上;“我听张强说他们在舞蹈教室也搂搂抱抱的,真不要脸,我是说肖蓝。”
“就是,又傻又sao。你是没看见她发病的时候,一边翻白眼一边抽,乱跑乱叫,跟野猪似的。”
“哈哈哈哈,还是你会说。”笑声回荡在回音效果良好的厕所,冲水声都掩盖不住。
她们背着小书包,笑着走远,聊天内容被女厕最后一间里的肖蓝和隔壁男厕所门口躲着抽烟的陈清远听得一清二楚。
陈清远掐灭了烟,长吁一口气,看着烟圈飘飘悠悠地升空、破碎、消散,星星点点地融进空气里。
第二天一早就是陈清远的课,他踏着铃声走进教室,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
他讲课幽默风趣,进度也很快。孩子们便缠着他讲故事。这正合他意。
他编了个校园五大传说。
音乐教室会自动弹奏骇人音乐的钢琴,生物教学教室走动的人影,舞蹈教室里吃人的镜子,女厕所里自动上锁最后一个隔间,以及楼梯上脸会变化的名人画像。
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了下来,孩子们瞬间变得惊恐,瞪愣的眼神甚至不敢往旁边扫去,生怕故事里奇怪的东西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
陈清远满意地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是成年人对孩子们开的无伤大雅的一个玩笑。
“告诉大家这些校园传说是希望你们放学后不要逗留,早点回家,不然爸爸妈妈会担心的。”他温和地说道,把所有的怀疑都打消。
“我是不敢一个人再去这些地方玩了。”方雅婷吐了吐舌。
放学后肖蓝照常去找陈清远,他们在凤鸣楼的音乐教室会面。
“老师,她们说的我都懂。我知道我生病了,精神病。治不好,发起疯来很可怕。”她把头靠在陈清远的腹部,听见上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就像小时候靠在爸爸肚子上一样。
“我也生病了,我喜欢年纪像你一样大的女孩子。也治不好。”良久,陈清远的声音在胸腔内振动,通过骨骼和肌肉组织闷闷地传过来,像隔着一条大河,他在对岸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肖蓝自顾自地继续说:“只有老师对我好。爸爸妈妈知道我生病后就不管我了,姐姐嫌弃我,同学讨厌我。我只有陈老师了,只有你了。”
“只要你不告诉别人,我就会一直对你好。”这个有着温暖大手和好闻香气的男人承诺道,像温暖的窠巢,令怀里的雏鸟安然栖息。
“陈老师的秘密(二)结束,下面进入(三)。”不带感情的机械女音再次响起,把我们的思绪强行剥离出来。
&ai!原来是luan tong pi,那看来这栋楼里的东西都是陈清远搞的了?”小泽一郎已经气歪了脸。
“我想起来了,肖蓝就是厕所里那个!我说名字咋这么耳熟。”遥月心一锤手心
不等我们骂个痛快,陈老师的秘密(三)又开始了。
肖蓝死了。
她的葬礼隆重而热烈。
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了,他们的哭声悲痛欲绝。
“多好的孩子呀,小时候我还抱过她。”
“她还那么小,太可怜了。”
“肖蓝姐姐那么漂亮,怎么就死了呢?”
“我听说班里同学都欺负她。就是她同学推的她,害她出了车祸。”
“嘘,别乱说话!”前者的嘴被后者捂上。
“你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你那时离她没多远吧。”陈清远一身黑色,冷冷地质问。
肖然只憔悴了一点,听到未婚夫的话却大为光火:“你这是在怪我?人都被撞得没形了送去医院还有用吗!”
但很快她就按耐住了,冷笑道:“希望她死的不是你吗?毕竟你和她之间肮脏的小秘密,知道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肮脏?”陈清远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反驳:“我对她的感情是纯洁的。”
肖然眯起眼睛微笑,她从未如此清醒地看清眼前的男人:“要不是怀了你的孩子,我早把你这张衣冠禽兽的脸皮给撕下来了。”
凤鸣小学终于还是被拆了,除了修修补补却仍然矗立的凤鸣楼,四周已是灰尘漫天的残垣破壁。
头发花白的校长流着泪枯立于红色的凤鸣楼前,如数家珍地回忆往事:“从只有凤鸣楼到只剩凤鸣楼,这么多年的心血,全没了,全没了啊!我把能用的钱全用在凤小了,民工子弟学生越来越多,我就给孩子们起校舍;为了让他们全面发展,我砸钱买钢琴买标本,打通教室做舞蹈教室……当年我们凤小是是十里八乡最好最风光的学校啊,怎么建着建着就拆光了呢?”
旁边子女安慰道:“爸,自建要很多手续的,当年您不懂法,上面又马虎了,才让你建起来了。好歹拆迁还给了一笔安置费,您知足吧。”
“唉,你不懂,你不懂啊。”老校长抹了抹眼泪,终究还是在子女的搀扶下回去了。
红色的凤鸣楼在尘雾中蒙上一层阴影,那灰青色就像鸽子身上的羽毛。灰鸽机敏地从红色建筑物飞入浓雾深处,背上驮了一枚21克重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