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莞没想到,这个时代,追男神的行为,也这般风风火火。
她收摊之后,已经不止一位姑娘来问她,萧韫之来她的摊子这儿想买什么,得知萧韫之想买的是今日只有两三斤的肉丸之后,那些姑娘立刻跟她预定了。
这么大一笔生意,就这么猝不及防来了。
云莞笑眯眯地应下所有的订单,心想美少年的效应简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希望他以后多来她这面摊走走,简直比任何广告都要靠谱。
承着这么大的单子,云莞买足了材料,去医馆接了云承德之后,便喜滋滋的回去了。
几次的针灸之后,云承德的腿脚已经好了不少,现在已经能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不用人搀扶,这般下去,再过不久,就能恢复正常。
而奶奶的身体已经在恢复之中,也能下床走动了,只是不能太久,吹风了也会头疼。
家里不好的一点,反倒是云珍儿。
谁个少女不曾怀春?一开始,云珍儿也曾对李家郎君抱过希望,不指望日子有多大红大火,能像爹娘那样相处也是好的。
可惜,到头来一盆冷水浇灭了女孩对于男女爱情与夫妻生活的所有向往。
李家给她的伤害太大,如今她脸上的淤痕已经消失,只是人整日恹恹不快,也没有什么大情绪,连房门都不愿出,心如死灰一般,云大娘每日都揪心不已。
她连晚饭都不出来跟家人一起吃,整日窝在屋里,不言不语。
曾经活泼开朗的女孩,经受了这样的打击之后,已不见昔日笑颜。
云莞用过晚膳之后,端了个小托盘进了云珍儿的屋里。
“姐姐。”她轻轻敲了一下门,在门口叫了一声。
云珍儿靠在床上,闻声看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阿莞。”
云莞走过去:“姐姐,你今晚没有去吃晚饭,我给你顿了一盅汤过来,可香了,你吃吃看。”
一盅板栗鸡汤,云莞特意在集市上买回来的鸡和板栗,味道很香,但云珍儿却一点胃口也没有:“阿莞,你吃吧,我没有胃口。”
云莞也不强求,将鸡汤放下来,伸手去握住云珍儿的手:“姐姐,你若是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
云珍儿眼圈微红:“受得住受不住又能怎么样呢,阿莞,姐姐这辈子已经毁了。”
云莞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云珍儿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多,只比她大了三岁多一点,但云莞记忆中的这位姐姐,待她极好,也总是爱笑的,不曾如此时这样心如死灰。
她脸上的淤痕,已经渐渐消下去了,只是左侧的额头上有一道疤痕,大夫说了,那疤痕很难消掉了,即便用舒痕膏,日后也依旧会留下痕迹。
她心如死灰,沉如死水的双眸,半点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光芒也没有。
“以前姐姐不是这样的。”云莞轻声道:“从前我犯浑的时候,一心追在林志远的身后,姐姐告诉我,我该为自己多想想,还喜欢跟我讲道理,说生活是自己的,别人不能决定的,现在姐姐这么快就变卦了么?”
云珍儿沉默不语。
半晌之后,她才道:“阿莞,你便当我从前说胡话吧。我嫁过李家,谁都知道,这样回娘家,被逼迫成那样,以后走出门,别人总要戳我的脊梁骨,连累阿娘和你的名声,你看我这额头上的伤疤,就像一块羞耻的印记,总让我无法忘记在李家的事情。”
“可那是李家的错,姐姐你是无辜的,做什么要把别人的过错归咎在自己的身上折磨自己?”
云莞握紧云珍儿冰冷的双手:“姐姐,也许你觉得我的未曾经历过,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你看这上林村、这太平镇、这陵阳城,重嫁重娶的,不在少数,咱们东澜国对女子的态度宽容,这不是要命的事,何况,李家骗婚在先,婚书签没签,是否在官府备案都不好说,怎么能将自己陷入死胡同呢,我家姐姐这般好,世上绝找不到第二个好的,等日后我挣了大钱,别人只会羡慕我姐姐,谁敢说姐姐什么瞎话。”
“阿莞……”
云珍儿微微动容,红着眼睛看云莞。
云莞低头莞尔:“姐姐,你知道么,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没人比我明白死亡的滋味了。”
云珍儿微微惊讶,不解地看着云莞。
云莞道:“前一个月,我也曾被林婶骂得上吊了,当时觉得,没脸活在世上了,一死百了,多好啊,可我没死成,却在最后一瞬的痛苦里挣扎着想活下去,我有疼爱我的阿爹阿娘,还有大哥二哥,我才十几岁,未来还有五六十年的年岁可以去看许多未曾见过的事情,我有许多没有做完的事情,我不想死,想活下去。姐姐,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一闭眼,什么都过去了,可姐姐甘心么,李家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打姐姐的那些人,阿莞还没有帮你讨回公道,姐姐怎么甘心,我们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让所有人都看着,即便我经历过不好的事情,我依旧活得最好。”
云珍儿愣愣地看着云莞,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从前只会绕着林家小郎跑的妹妹,甚至因为她多次劝说而与她关系变得僵硬的妹妹,好似变了一个人,一夜之间长大了。
云莞微微笑着,牵着云珍儿的手,“阿姐,来。”
云珍儿愣愣地被云莞牵下床,坐在桌边的长椅上,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玩意,含笑道:“我姐姐这样好的人,不该虚度年华的,日后的日子,还好着、长着呢。”
她轻轻地帮云珍儿梳头发,做了个小巧的发型,一缕青丝,遮盖了小半边额头,将额头上的疤痕给遮住了,手指灵活地在她头上编织着发辫,而后又细细为云珍儿洁面,小心地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她嘴里话不停:“姐姐,你听说过么,西北的塞外,黄沙广袤,但夜间明月照天地,黄沙如同银沙一般美丽,黄昏的太阳,能染得半边天都变成红色的。”
“脊山到了秋日,会全部变成红色的,枫叶由绿变红,漫山遍野像染了胭脂一样,像人间仙境似的,再往北一点,便是草原和雪山,那里是与咱们江南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图景,清晨的夕阳照在雪山顶上,像是度上了金子一般。”
“据说京城的春节,连着两日都燃放烟花,满城烟花在天空一朵朵炸开,什么样的颜色和形状都有,元宵灯节,满城都是漂亮的灯笼,将长空照得如同白日,有的还能载人,把人带上天去。”
“再近一些的,西江岸边的大城小城,有许许多多的新鲜玩意,酒楼名家多不胜数,江东的春日时节,十里桃林,落英缤纷,不知道有多美,你看看这天地,多么宽广,我们都不知,东澜国的东西南北,究竟在何处,即便站在上林村外最高的山上,看得最远的,也是桃花江岸罢了。”
“这世上还有许多新奇的事情,寿命最长的大树,有八千年的岁月,寿命短的夏蝉,也三个月的时间也,甚至花朵,也是朝开昔败,天地这般浩大,人的生命放在天地之间,几十年也不过这样罢了,从前咱们家里没有钱,温饱尚不能解决,那时候姐姐都没有放弃,你总跟我说,手脚勤快地,就能苦尽甘来。”
“我们家现在日子好过了,将来也会比现在更好,怎么能自暴自弃,姐姐,以后的日子,还更好呢,等我们赚了钱,这天大地大,想去哪里不成,上林村、太平镇、陵阳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云珍儿静静地听着,沉默了良久:“阿莞,你现在比姐姐会讲道理了。”
云莞莞尔一笑,已经细细地在云珍儿的脸上涂抹了一阵,而后把她带走水盆边:“姐姐,你看。”
云莞从袖袋里拿出来的东西,正是今日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腮红、唇脂和眉黛。
云珍儿如今脸色不好,但是经过上妆之后,便焕然一新,整个人的状态都提升了许多,尤其云莞还在她的眉心瞄了一朵花儿,临水照镜,云珍儿都微微瞪圆了眼,似乎不敢相信,水中倒映出来的那漂亮的不像自己的人,便是自己。
她底子本来就好,模样属于清秀的类型,只是平时疏于打扮自己,并不显得姿色如何罢了,如今被云莞这般精致的化了个妆,便显然不同了。
“这……这是我?”
“当然是姐姐,我姐姐是顶顶好的人,精妙世无双,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好。”
云珍儿被云莞打趣得忍不住失笑:“你哪时变得这样嘴贫了?”
这是云珍儿回来之后,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脸,云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挽着云珍儿的胳膊爱娇地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
云珍儿被她逗笑了,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还跟霜儿一样调皮。”
屋外的云大娘和云大伯,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两日,云珍儿面如死灰,她时时刻刻都害怕,她一个想不开就选死了,如今终于在云莞的劝说下,露出了些笑脸。
云大娘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还是阿莞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