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珍儿眼睛红红,李家今日这一闹,不说害得她日后出门被人指指点点,便是阿莞和大哥阿诚都会被人诟病,她如何能忍受家人被自己连累,如今被刺激得脑袋发热,什么自己的名声、未来都不要了,就想让李家人坐穿牢底,报官的心思一来,便收也收不住。
李家的人完全没有想到,甚至连让人回去报信的时间都没有,便被五花大绑弄来了陵阳城,半路上还因为聒噪,被人拿着草根塞住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时辰之后,到了陵阳城也不过是午时,一行人直接带着李家五个大汉,去了县丞衙门,云莞一跳下马车,便直接跑去衙门旁边,击鼓鸣冤。
这大动静,很快引来周修文,府衙即刻升堂。
见到站在堂中的云莞,周修文讶异了一下,毕竟云莞离开周府,也不过几日的时间,这段时间,他母亲和妻子,每每饭时,还会提一两句云莞,可见是喜欢得紧,当下便诧异,她到底出了何事。
周修文收敛心神,看了底下一行人,微微皱眉:“来者何人,状告何人,所因何事?”
云珍儿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寻常百姓在府衙里,多少有些心惊。
云莞却镇定非常:“参见大人,今日我携姐姐云珍儿,状告太平镇下辖李家村李长富一家,一是骗婚在先,隐瞒李家五郎真实情况,让我姐姐嫁给李五郎,二是李家五郎去世之后,在我姐姐并无过错的前提下,先是枉顾人伦逼迫她做李大郎妻子,后打骂关押禁闭绝食在后,三是不知廉耻,在我姐姐回娘家之后,屡次试图带我姐姐回李家,强行让她作李家大郎之妻!”
这罪状一条条、一桩桩,清晰分明,云莞不仅说明了罪状,还在来陵阳城的路上,用炭笔写了一张罪状,云承德既是私塾的先生,云家的孩子,便都是六七岁便开蒙认字,能读会写,气质也比一般村姑要好一些,只是云家十几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云家人此生没有入仕的资格,云怀礼两兄弟才没有去私塾读书,而是跟着父母在家做事。
罪状他们不会写,但是云莞却会,她说完之后,便从袖带里拿出了一纸状书,呈交上去。
周修文听完云莞的话,先是大吃一惊,未曾想到,竟然还有这样枉顾人伦的事情,待师爷将状纸拿上来一看之后,他便气得脸色大青,手里的惊堂木一拍,震耳欲聋:“云莞,你所言,句句属实?”
云莞眉目沉静,全然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回大人,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这位便是家姐云珍儿,大人若是还有疑虑之处,请容禀。”
周修文这才看向云珍儿,云珍儿跪在堂下,来的路上,云莞便叮嘱了她一些话,教她如何与县丞说话,还以自己在周府做事的经历告诉他,周修文定是个秉公执法的青天大人,云珍儿心中虽然忐忑,也为自己在李家的经历感到难堪。
但是,为了日后大哥和弟弟的终身,也为了阿莞不被人诟病,再大的难堪,她自己都能忍受。
但极大的愤怒和不甘之下,还是将自己嫁入李家之后的事情,与周修文一一道来。
从李家让媒婆上门求亲,隐瞒李五郎病入膏肓命将不久的事实,骗她嫁过去开始,到嫁去李家之后,直到李五郎死了,她方才知道,当日与自己拜堂的,并不是已经病入膏肓早已不能人事的李五郎,而是李家痴傻的大儿子,两人的婚书上,写的虽是她和李五郎的名字,但上面并没有官府的公印,李家早已做好的打算,等李五郎一死,便桃代李僵,将李五郎的名字,换成大郎的名字,再来官府盖印,移花接木。
云珍儿又含泪讲述了李五郎死后,李家如何逼迫自己来嫁给李五郎,打骂绝食,手段如禽兽,也说了今日李家人是如何污蔑自己,试图将自己抓回李家,她迫不得已这才报官。
这么一番陈情下来,别说听得师爷大骇了,站在堂外听着的云大伯和云怀诚早已红了眼眶,云怀诚双拳紧握,若不是还有所顾忌,今日当真想手刃那李家五人。
云珍儿含泪大拜:“大人,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为我做主!”
周修文惊堂木一拍,立刻让人押李家五人进来审问。
那五人自然是否认的,只说云珍儿信口雌黄,事情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
几人被云莞这样猝不及防地带到了周修文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也想不明白,云家的人,怎么敢真的报官,这是连名声都不要了么,也想不通,即便是这样移花接木的事儿,那也是李家的家事,怎的就能惊动了官老爷。
没有做好准备的后果便是,几人语无伦次,前后矛盾,比起云莞条理清晰的状词,还有云珍儿详细的讲述,以及满身伤痕作证,自然惹人怀疑。
周修文当即便让师爷去查询了官府是否有云珍儿与李五郎婚书的备案,这一查询,自然是没有的,再加上李家五人,语焉不详,周修文便以李家有骗婚嫌疑,且五人试图伤害云珍儿为由,打入大牢,并让人尽快去李家村查探虚实,找寻人证物证。
这般大闹一场,云珍儿也不能回去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还得传唤李家父母、李家大郎,还有当日的媒婆、周围的邻居过来,云珍儿自是要留在陵阳城,等待第二日的传唤。
云家人自然要留下陪同,并写信让人回去通知了云承德。
云莞拿出手上的银子,要酬谢帮忙将李家五人送到衙门的人,那些人先前便在衙门外堂听了云珍儿的遭遇,同情不已,更觉得李家欺人太甚,枉顾人伦,早已将人骂了几百回,这般英雄仗义之举,内心满足得很,哪里还会要云莞的银子,还个个安慰云珍儿,让她莫将李家人放在眼里,明日必定让他们付出代价之类,听得云珍儿原先沉重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自然既然不肯要赏银,云莞便也不勉强,从镇上的太和楼,一人买了一小坛西江酒赠与他们,这酒是名酒,几人推辞了一阵之后,便都收了下来。
云莞便与云珍儿一道留在了陵阳城。
“今日真是多亏了那几位好心人。”云玉娘感叹道。
云大伯和云怀诚还处于愤怒之中,之前云珍儿虽说过,但却并没有说过她在李家的详细遭遇如何,今日才详细听说了,当下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云莞也叹了一声气,“姐姐,不怕,明日就能解决这个事情了。”
“若是,若是李家人说谎怎么办?”云珍儿依旧担心。
云莞眯了眯眼,眼神坚毅:“便是他们说谎又如何,人人都长眼睛,一无婚书,二不拜堂,三李家五郎已死,四有邻居,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姐姐莫怕,陵阳城告不成,咱们便去济州府稿,再不然,便告上京城大理寺,我便不信,还无人能还我姐姐一个公道!”
“阿莞……”云珍儿动容,眼眶湿热:“有你这样帮我,姐姐不怕。”
“是啊,姐,你别怕!还有我,我和大哥也陪你!绝不让人欺负了你去。”
弟弟和妹妹这样护自己,云珍儿终于破涕为笑。
“还是阿莞想得周到,告官之后,若是能为珍儿讨回公道,咱们家日后便太平了,李家也能受到惩罚。”事情虽尚未判决下来,但云大伯心中已经有了憧憬。
事实上,云莞自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便从书肆买了好几本东澜国律法的书本回去,在她看来,明晓当代的律法,是必须的,也能借此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她道:“大伯,二哥,娘,不管怎么说,报官永远都是解决大部分问题的好办法,也能永绝后患,咱们做生意的,更要清楚东澜国的律法,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云怀诚心中赞同:“阿莞说得对,二哥回去就看律法。”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程度,云珍儿心中烦乱,一夜未眠,云莞便也这般陪了她一夜。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客栈门口竟然停了一辆车,车内走出一个熟悉的夫人,竟是周少夫人。
她是昨夜听丈夫说云莞来县衙告状,方知了事情的真相,听完了云珍儿的遭遇之后,更是气得半夜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便来看云莞了。
周少夫人与云莞本就有缘,她这一来,惊得云玉娘和云珍儿还有云怀诚父子不知如何。
所幸周少夫人是暗中来的,安抚了云莞几句,让她安心,务必会还云珍儿一个公道的,便又离去了。
巳时左右,府衙再次来人,传唤云珍儿入堂。
周修文动作果然快,今日入堂,李家的父母,李家痴傻的大郎,当日的媒婆,还有李家和云家的左邻右舍都过来了,府衙大堂里,乌压压一帮人,见到云珍儿,李家父母当家气得大骂她不知廉耻。
云珍儿却熟视无睹,径自站在一旁,直到一声惊堂木响起,一声声威严的肃静和木杖敲打的声音响起,府衙大堂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周修文虽年纪轻轻,但是审问、办案自有一套。
他眉目深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善于掌控人心,没几句话下来,原本连连否认的李家父母,便因为前言不搭后语、屡次说谎而差些被上刑,再加上痴傻的李家大郎不时捣乱,甚至还试图去抓着云珍儿,弄得府衙大堂一片大乱,还有媒婆率先老实交代,李家父母最后不得不老实交代自己骗婚、不顾人伦,移花接木的事情。
至此,终于真相大白。
周修文判定云珍儿与李家五郎婚姻无效,此后,婚嫁与李家无关,同时因为李家的行为,不仅赔罚李家给云珍儿三十两银子,还将大牢之中那五人,杖责二十,再因扰乱市集,再添十杖,念在李家父母年事已高的份上,并未仗责,但赔罚三十两银,也吓得两人心头大骇,当场晕在了大堂上。
他们不明白,分明是李家的家事,这样兄弟共妻的事情,别的村庄也不是没有,为何到了他们家这里,竟然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
云珍儿终于讨回了公道,克制不住心情,当即便在府衙大堂之中哭了起来,今日围观的百姓不少,这样的骗婚案,几乎是第一次看到,一时让人大为震惊,既震惊于李家的不知廉耻,也震惊于,云珍儿一介妇人,竟然不顾名声这样将事情闹上了官府。
但不论如何,对于云家、对于云珍儿而言,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官府证言,此后李家的人,再也没有办法将她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