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天色已经昏沉了下来。

大城市里已明令禁烟花爆竹多年，因此能在自家看见烟火实属不易。

安洋县城倒是没这么严格，春节前夕就有很多商铺贩卖炮仗、烟火，除夕时就能听见鞭炮声和小孩儿玩擦炮的欢笑声了。

饭后闲来无事，顾辛夷带了楚三到楼顶等一场全城的狂欢。

楼顶的门是不知什么时候坏掉的，居民也不让物业来修，干脆在上面开辟了一个小菜园，谁家没葱姜蒜了就上楼来扯上一把，很是方便。

不知是谁还在楼顶放了个小桌子和两个旧椅子，把“小菜园”弄成了“田园风小餐馆”。

顾辛夷突然想起了白日里的谈话：“其实楚三也不是多随便的名字，只要你肯跟别人扯的话。”

楚三窝在椅子里有点憋屈，他直径把腿伸直搭在了栏杆上：“怎么说？”

“我有个初中同学，叫张麻子，”顾辛夷问：“你觉得怎么样？”

楚三回答：“当然不怎么样。”

顾辛夷笑了笑：“其实她的名字是有典故的，张麻子——麻衣白发笑春风，子规声里雨如烟。麻布粗衣，端的仍是无谓风雨任平生的希冀。”

这个解释倒有些新鲜，楚三顿时心生敬意：“……哦～厉害啊。”

顾辛夷磕着瓜子接着说：“以后别人问起你，你也可以这样介绍自己——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三千黄金台，不换花间酒。”

楚三膜拜拱手：“敢问军师这是出自何处？”

“前半句是李白的，”顾辛夷把瓜子壳儿扔进垃圾桶，然后挑起眉：“后两句是我刚刚瞎编的，反正只要听着唬人就行了，管它出自哪。”

楚三：“……”

顾辛夷拍拍手：“其实解释得再好听，张麻子还是张麻子，你楚三儿还是楚三儿，也没见高端到哪去。”

楚三：“所以我得改个名字叫楚傲天？”

“当然没问题，”顾辛夷笑：“傲天哥哥？”

“嗤～”

两人齐齐一笑，都觉得这种幼稚的口舌之争简直蠢死了。

眼下气氛正好，楚三捻了下手指，似乎随口一提：“顾辛夷，你给我讲讲你和你爸的故事呗。”

“嗯？”顾辛夷愣住了。

楚三扭过头去：“当然你不乐意就算了，我就随便说说。”

她沉吟片刻，回答：“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挺无聊的，而且我以前……有点蠢，你要听吗？”

顾辛夷一个恍惚再去看楚三时，发现他已经将瓜子水果摆了满满一桌：“我准备好了。”

顾辛夷：“……”

彼时随着一声清啸，新年的第一朵烟花“嘭”地一下，在沉寂的天空下绽出了璀璨的花。

……

“爸爸，我想吃糖。”

“吃糖会长蛀牙，不行。”

“拜托拜托，一颗就好～”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是为你好！”

小辛夷时常不能理解，为什么妈妈这么温柔的女生要嫁给这样坏脾气的爸爸。

那年她刚满六岁，顾爸爸就为她报好了各种补习班。

奥数的、英语的、跆拳道的还有那些小辛夷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

她好想放了学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呀。

小辛夷抱着熊娃娃忐忑地问顾爸爸：“爸爸，我可以不去上英语课吗？好难呀～”

顾爸爸是个律师，无论笑与不笑在小辛夷眼里都十分严肃：“因为难就不去了吗？当然不行！”

“可是我也有想做的事情呀……”

顾爸爸表情严厉了些：“你想干什么？不就是和几个小孩一起玩吗？这些毫无意义！辛夷，你才刚刚上小学，是绝对不能输在起跑线的！”

小辛夷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是……我不是想玩……”

“那你到底想干嘛？”

小辛夷支支吾吾起来，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她只是想让爸爸知道她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我……我喜欢这个！”小辛夷闭着眼睛胡乱指了指电视里的节目。

电视里放的是一则广告，里面一个酷酷的女生潇洒地弹着一把电吉他，看起来自由极了。

顾爸爸注视了小辛夷一会儿，在小辛夷快忍不住哭出来时终于平静说道：“好吧，如你所愿。”

次日，顾爸爸给小辛夷报了个音乐培训班。

小辛夷是一行学徒里年级最小的一个，即使是最小的吉他她也不怎么抱得住。

老师在上面讲课，她在下面掉吉他。

重复几次后，嘲笑声渐渐多了起来。

小辛夷觉得很委屈，她想跟爸爸说她不喜欢吉他，又怕爸爸骂她。

她前面比她大三岁的男孩儿回头对她轻蔑一笑：“嘿，小屁孩，快回家玩沙子吧！”

小辛夷低声反驳：“我不是小屁孩！”

“哟哟，”男孩儿笑得愈发恶劣，他甚至故意推了小辛夷一把：“不是小屁孩，那你就是小垃圾！”

小辛夷红着眼低下头去。

老师也说：“小朋友，你还是先听基础课吧，把吉他放下，摔坏了我们可不负责赔的。”

男孩儿附和：“对呀，就你也能玩这个？快把吉他放下吧！”

小辛夷不理会老师，亦不理会那些大孩子有意无意的嘲笑。

她想到了爸爸说的“如你所愿”。

这真的是她所希望的吗？

小辛夷突然抬起头，不，这才是她希望的。

她站起身，将手里的木质吉他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向那男孩儿砸了过去！

“啊！”

吉他共鸣箱的尖鸣与男孩儿的惨叫混在一起，在场所有孩子甚至是老师都吓呆了。

小辛夷将散开的短发撇到耳后，然后平静注视着还在哀嚎的男孩儿：

“好的，我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