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铺里。
卫昀小心翼翼地护在卫晞身边,生怕有什么突如其来的火星,铁片,铁屑突然飞过来。
打铁匠老吴和小吴父子俩恭敬地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铺子里还开着炉子,整个空间里闷热异常,不过饶是汗珠子浸湿了衣裳,他们俩也不敢把身上披的衣裳给脱下来。
卫昀也热得难受,但看着在纸上涂涂写写的卫晞,面上没露出半分不耐。
好一会过去,终于等到卫晞放下手里的炭笔。
所谓炭笔,只是因为吴家父子实在听不明白卫晞描述的要他们打造的东西,卫晞只好画下来,又实在用不惯毛笔,只好临时找了一块炭,削尖后包上一层纸,制成的简陋炭笔。
卫昀好奇朝那纸上看过去。
只见纸上分了四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里又各画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而那画出来的东西却又是清楚明白得很,一眼就能让人在脑海中勾勒出它们在打造出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正待细看的时候,卫晞已经把那张纸递给了老吴,“可能打得出来?”
老吴双手接过,细细把纸上画的东西看了一遍,心下思量一番点了点头,又躬身恭声道:“敢问卫二小姐,这四件物事,是作何用处?”
“种地。”
老吴:“······种地?”
卫晞站起身,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这四样东西,我各要六十件,多长时间能做出来?”
见贵人不愿多说,老吴果断压下心头的好奇不再多问,仔细盘算一番后,回道:“五天足以。”
这纸上所画的东西虽说模样有些奇怪,但也并不难弄。
“好,那我五日后便派人来取。”卫晞说着抬头,“姐姐,我们走吧。”
出了铺子来到大街上,四个人齐齐轻舒了一口气。
虽说外面也热,但相对于打铁铺里要凉快多了。
“晞晞你方才说,你画的那些东西是用来种地的?”走得离打铁铺远了些,卫昀还是没忍住问道,“但我怎么没看出来它们跟种地有什么关系呀?”
在她看来,那就是四块怪模怪样的铁片片。
“它们只是其中一个零件。”卫晞粗略解释了一番,看着自家大姐依旧似懂非懂的模样,果断转移话题,“姐姐,你想不想往江南走一遭?”
“我?”卫昀指指自己,愣了下忍不住笑着问,“晞晞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姐姐巾帼不让须眉,”一句话让卫昀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卫晞接着道,“如果我没料错,爹爹和大哥最终肯定会决定往江南走一趟,而最有可能带队前往的,就是大哥,难道姐姐不想也跟着见识一番吗?其实要不是我还有事要做,这趟江南,我也想一起去的。”卫晞有点小遗憾。
但不得不说,这一番话让卫昀听得着实有些心动了。
她长这么大,只在两个地方呆过。
七岁之前在京都,但那地方估计与她八字不合,性格使然,也跟京都中那些贵女们玩不到一起去。
七岁之后来越州,倒是自由了,但是这地方已经呆了八九年,也早就玩腻了。
江南啊,据说那里湖连着湖,水土养人,不光吃的东西好,就连姑娘们也都个个纤姿婀娜美貌动人。
“想去。”卫昀重重点了点头。
卫晞笑,自家姐姐性格直爽,这回应真是半点没出她所料。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热,逛到一半的两人果断折进一家酒楼。
要了个安静的包厢,点了菜吃到一半,卫昀突然停了筷子。
“姐姐,怎么了?”卫晞也跟着放下筷子。
“楼下有动静。”卫昀说着站起身推开了一旁的窗子,俯身向下看去。
窗子下方就是酒楼的大堂,年景不好,这时候出来吃饭的也不多,大堂里坐着的多是锦衣华服的富家子弟。
这会就在她们窗子下方的位置,低头就可见一起纷争。
起了纷争的两方一方是卫昀曾拿鞭子抽过的几个少年,为首的是平西候府旁支嫡系次子魏拓。
后头跟着的是魏拓的几个狐朋狗友。
另一方是个穿着一身白纱裙面上戴面纱的姑娘,身边还跟着个青衣面容娇美的丫鬟。
卫昀和卫晞站在窗边听了一会,就差不多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魏拓能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玩到一起去,盖因这几人的喜好都差不多。
好色。
当初卫昀会抽他们鞭子,就是因为这几个人想要强迫一对出来摆摊卖绣品的双胞姐妹花,正好被出来给卫晞买吃食的卫昀撞上。
对待这种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卫昀向来喜欢用自己手里的鞭子说话。
现在的情况又是如此。
魏拓见那白衣姑娘的丫鬟甚是貌美,就忍不住上前调戏了一番。
接着又好奇那白衣姑娘面纱之下的容貌是不是比自家丫鬟还要美,非要人家把面纱揭下来一观真容。
那白衣姑娘自是不愿,想要离开却被堵住了道路。
如今还在僵持之中,不过看魏拓那越发不耐的表情,想来这家伙也忍不了多久就准备直接上手强揭了。
周围倒也不是没有人想要上前英雄救美,不过在看到找茬的是魏拓后,只好歇了心思。
“又是这群浪费粮食的家伙!”卫昀眉毛一竖,单手撑着窗子就要跳下去。
卫晞在卫昀准备跳下的一眨眼间,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等下。”
卫昀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怎么了晞晞?”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卫晞指了指窗子下方,“那位穿白衣服的姑娘和她的丫鬟,在方才被骚扰的一会时间里,朝咱们这边看了好几眼。姐姐,你认识她们吗?”
“没见过,”卫昀想都没想,“咱们涿亭郡也没有一个喜欢穿一身白色的姑娘。”毕竟涿亭郡地处西北,风沙尤其大,穿上一身白走在街上,没过一会就变成一身灰了。
“先别奇怪了晞晞,”卫昀拍了拍卫晞的手背,“魏拓那家伙仗着有他大伯平西候撑腰,一贯是个天老大他老二的,再等下去,那姑娘就真的危险了。”说着看准落脚点后,直接跳了下去。
卫晞扶着窗框,看着楼下的闹剧,眯了眯眼。
卫昀的两个丫鬟已经自觉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把她们的二小姐护住。
以她们二小姐的倒霉程度,这窗子突然断掉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大小姐不在,就是她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楼下,正在争执的双方之间,陡然飘落一袭红云。
魏拓张口下意识就要喝骂,但在那一抹艳艳红色衣摆拂过他手臂的时候,到了嗓子眼的话又被他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抬头就见一张明艳如骄阳的面庞,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
大热天的,魏拓硬生生打了一个冷战。
“卫,卫大小姐,您也来这吃饭呢,真,真巧啊!”
视线下移,落在对方手里正正握着的一条鞭子上,魏拓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三步,感觉当日腿上被抽的那三鞭又开始隐隐作疼了。
“滚!”
扫见魏拓这副欺软怕硬的模样,卫昀一个字都嫌多。
“是是是,那就不打扰卫大小姐雅兴,我这就滚!”魏拓有些不甘地看了眼那白衣美人的方向,暗骂一声倒霉,果断脚底抹油,溜了。
他这一走,剩下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缩着脑袋踮着脚飞快跑出了酒楼。
卫昀收了鞭子从桌子上跳下去,视线落在面前的白衣姑娘身上,见对方还有些害怕,只好放轻了声音安慰道:“没事了姑娘,不过我还是劝你用过饭后早早归家去吧。”
老实说,她还真有点好奇这姑娘是怎么保持这么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
卫昀正准备转身离开回去楼上,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又回头看过去,就见那白衣姑娘带着她的丫鬟朝自己走过来,屈膝福身行了一礼,柔柔弱弱的嗓音从面纱后透出来,“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没什么,”卫昀轻咳一声,看着对方这副盈盈下拜的模样,自觉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这么娇柔的小女儿姿态,“我就是看魏拓那帮人不顺眼,举手之劳而已。”
“姐姐。”
卫晞趴在窗户边上朝卫昀挥了挥手,卫昀抬头朝卫晞笑了笑,抬脚准备上楼。
“姑娘还请留步。”身后少女稍显急促的语气,让卫昀又顿住了脚步。
“还有事?”
“敢问姑娘可是卫郡守家的卫昀卫大小姐?”
这话一问,愣住的变成了卫昀,“你认识我?”
“小女不知,只是方才听,那人叫您卫大小姐。”在卫昀的目光注视下,白衣姑娘似有些紧张地揪了揪手里的帕子,“小女董雪清,亡父乃是宣威将军副将董诚,父亲月前因伤势恶化不幸去世,去世前,曾交予雪清一封信件,让雪清带着信件来涿亭郡寻求庇护,雪清一路赶来,未曾想竟在此处得遇卫大小姐相救,实在是感激不尽。”
卫昀心情有点复杂。
没想到自己这一救,居然还救了一个故人。
不过说是故人,她跟面前这位董小姐也就见过两回面,还是在十多年前。
倒是对外公手下的副将董诚董叔叔,更为熟悉些。
犹记得那位那位性格直爽的长辈,还曾手把手教过她棍法。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去世了。
再看向董雪清时,卫昀不禁对这位姑娘更多了几分怜惜,“董小姐节哀。在这里碰上也是有缘,不过我跟家中小妹正在用饭,还请董小姐稍等片刻,等我们用过饭,我再带你去见我娘,可好?”
“多谢卫大小姐,您跟妹妹先用饭便好。打扰这一番,我也有些饿了呢!”董雪清不好意思地垂头,福了福身。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说,这位卫大小姐会顺势邀请她一起上楼用饭。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按她所想的方向走。
卫昀把人扶起身,“那董小姐先赶紧用饭吧,我们吃得不快,待会楼下汇合。”说完转身上了楼。
董雪清面纱下的嘴巴不敢置信地张了张,看着那道火红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才反应过来,僵着身子重新坐下。
咬牙,“小二,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