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至,天气转凉,越州境内的最后一茬庄稼也迎来收割。
涿亭郡也传来了好消息。
新一季的胭脂米喜获丰收。
及至十月中旬,收割下来的胭脂米除去要运到江南之地的一部分,剩下的都运到了恒都。
到了恒都后,又分成了两半,一半经陆路又运到了尚京城的耀国公府。
生的胭脂米色泽暗红,米香清幽,一旦煮熟,便是色如胭脂,异香扑鼻。
耀国公府众人吃过一次后,惊为天人。
再从信中得知这馥郁又美味的胭脂米是卫晞培育出来的后,他们倒也没有多大的惊讶了。
且不说早已流传到京都的豆腐,还有已经开到京都引得时人争相吹捧更甚至连皇宫都时不时来采购一大批的琉璃,不久前还有那小巧耐用最惹女子们喜欢的香皂。
桩桩件件,惊艳了这么好几回后,他们已经学会淡定了。
而对于卫晞为什么突然会这么多东西,耀国公府众人上到卫崧,下到卫昽,皆默契地没有提。
即是信任,也是为了保护自家的孩子。
耀国公府书房。
卫崧伸手接过大儿子递过来的茶水,轻抿一口,道:“皇宫那边有消息传来,自中秋过后,陛下的身子便有些不见好。暄儿,若是你更属意哪位皇子?”
被叫来以为只是考教功课的卫暄实在没想到他爹居然问起这个,慌了一瞬忙又镇定下来,深思片刻后,抬眸对上父亲看过来的目光,道:“若要孩儿说,我更属意越王殿下。”
“可他已被封王。”卫崧对大儿子的回答并不意外,眉眼自然没有半点惊讶,只平静道,“为父想你应该也知道,越王殿下的母妃,是水姬娘娘。水姬娘娘出身南国天河水部,光凭这一身份,他便已经被陛下摒弃在了皇位继承人之外。”
卫暄皱眉点点头。
他引越王殿下为知己。从认识之初,那时还在冷宫里不受宠的九皇子就没有隐瞒过自己的出身。
他敬佩的是越王殿下的才华和能力,但这个世上,才华和能力,也要为身世让步。
南国天河水部不在大雍版图之中,在世人眼中,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哪怕越王殿下他从听政一来,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大雍百姓。
卫崧看了眼大儿子纠结苦恼的模样,道:“你二叔在信中除了介绍胭脂米外,还提及了一件事。”
“什么?”
卫崧把桌案上叠起来的信纸递过去,“为了不引起陛下的忌惮,这些年耀国公府选择沉寂。但一贯沉寂并非是解决之道,当今对耀国公府的识趣还算宽仁。但现下宫中那位若是有个万一,剩下的几位皇子里面,恐怕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卫暄凝着脸点点头,打开了手里的信纸。
卫崧喝了口茶,手指点了点信纸,“恰好,你二叔的信中所写,与我不谋而合。”
等到卫暄看完了信,眉目也慢慢舒展开了,“父亲,咱们当真要开始”
卫崧轻嗯了一声,“家族延续,在于未雨绸缪。咱们耀国公府现下只有你们六个孩子,你是世子,也是将来的家主,所以这件事,为父会最先知会与你。晔儿虽性子恬淡但极有主见,我最是放心。昽儿性子活泼了些,我准备再过两年把他送到军营历练一番。”
“你二叔那边,昭儿是走得规规矩矩的科举路子,那孩子心眼多,将来步入官场也吃不了亏,我也不担心。昀儿虽然性子直爽了些,但人也通透。你二叔和我最担心的,却是晞儿那丫头。”
“晞晞?”卫暄有些不解。
“晞儿那孩子,”卫崧眉头皱了皱又松开,“虽然自从晞儿好了为父并未见过那孩子,但你观她从好了之后做的事情。”
“胭脂米缓解了涿亭郡旱灾之下的隐患,又有农具出现,造福了大雍百姓。”
“之后又有豆腐作坊,听说这也是晞儿提出来的。暄儿你别看这只是一种平平无奇的吃食,但大雍境内,不知有多少人因它摆脱了困贫,填饱了肚子。有道是,润物细无声。”
“现又有日进斗金的琉璃坊和合香斋,这两样东西,不需细想,也能猜到会有多大的利润。”
“听说晞儿那孩子前段时间又建了一处学堂,你二叔信中虽然语焉不详,但这字里行间,那学堂,想来也不普通。”
说到最后,卫崧顿了片刻,才语气有些感慨道:“为父也不知,晞儿那孩子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卫暄:“小堂妹她,确实挺能折腾的。”
偏偏这折腾出来的,全都是好事。
这确实是让二叔他们制止也不是,但要支持,恐怕晞晞那丫头会更肆无忌惮。
与荣有焉,又颇觉头疼。
卫暄这会发现自己突然有点理解他爹和二叔的心情了。
“但不管你们做了什么,耀国公府都是你们的后盾,”卫崧看着抬头看着面前的大儿子,“耀国公府的未来也在你们手中。暄儿,若是你认定了越王殿下,耀国公府,也会站在你身后。”
最后一句话让卫暄忍不住一惊,“爹,我”
“信你自己的选择。”
卫暄走出书房的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
从今天起,耀国公府便不再是隔绝在朝堂之外,而他要带着耀国公府,去走一条波谲重重的路。
而且只能成功。
若是失败,代价就是整座耀国公府的人命。
且不说京都这边卫崧和卫暄父子俩这一番涉及整座耀国公府所有人命运的沉重谈话。
远在千里之遥的恒都城,在卫晞眼里依旧是岁月静好。
尤其是在有了一个勉强能当她助手的周元后。
周元在决定暂掌格物楼后,就带着周庭和周童兄弟俩从育婴堂的小院里搬了过来。
“只不过你这格物楼里暂时是没有学生的,”卫晞闲闲地靠着门框看着周元手忙脚乱做试验,“你现在还是个学生。”
已经在这个美其名曰实验室的房间里忙碌了好几天的周元闻言轻嗯了一声,手上依旧没有停顿,“我明白。”
真正跨进这个奇妙的世界,他方才体会到这其中的奥妙无穷。
他在这个世界里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又有什么资格去教授他人。
在周元终于能真正算是入了门后,卫晞宣布闭关。
一个月后。
卫晞从她的实验室里提了两罐子土回家。
等一家人吃过晚饭后,卫晞便让小七把这两罐土拿过来。
卫彦看了了推到面前的两罐土,又打量了好一会里面种的植物,实在猜不出小女儿到底卖的什么关子,“晞儿啊,这两罐土还有和这上面种的草有什么特别么?”就是这土用琉璃罐子盛,感觉金贵了不少。
卫晞提醒了一句:“爹爹,您看两罐土的颜色,还有土里植物的长势。”
“这个,一盆土质发黄,这草也长得不怎么好,这一盆土质发黑,这草长得也壮。”卫彦说完了自己的发现,看向小女儿,表示自己依旧没有看出什么特别。
“爹爹,”卫晞从两个罐子里各抓了一把在手心,“其实这土,最初是在同一片地方挖出来的。”
“而这个之所以更黑,是因为我在里面加了点东西。”
卫彦刚开始听还没明白,等过了会反应过来,视线便凝在了那两罐土和上头的植物上,“晞儿,你的意思是说,就是你加的那东西,让这土的土质变得肥沃起来了。”
卫晞点点头,“我叫它肥料。”
卫彦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一会才想到这肥料若是造价昂贵,“晞儿,你这肥料,是用什么做的?”
卫晞把制作肥料要用的几样东西说了,最后又添了一句,“最主要的还是那种汁多的杂草,其次便是吃剩的骨头,发了霉不能吃的粮食,瓜子壳花生壳等果实的壳子。”
卫彦听罢心头一松,“这些都是满大街也没人要的东西。”
“所以不需要多少成本。”
父女俩讨论肥料的时候,旁边傅玉衡和卫昀都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会傅玉衡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晞儿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肥料?”
卫晞接过小七递过来的湿帕子擦干净了手,“前段时间,育婴堂里又多了十几个孤儿。有几个只有几个月大。女儿派卫三调查过一番,这十几个孩子里有好几个,是被他们的父母特意放在育婴堂附近的。那些故意舍弃孩子的人家,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家里太过贫苦,家里的粮食已经负担不起再养一个孩子。所以我便想起了这个,但凡地里的粮食能够多收一些,也不至于让那些孩子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
舍弃孩子固然令人不齿,但这样万般无奈之下才舍弃孩子,焉知那些父母也是万分不舍悲痛欲绝,她实在说不出做父母太过狠心的话。当时听过卫三调查出来的结果,她想了好几天,才想出这么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毕竟一时的施舍,终不及细水长流的改善。
这一席话后,四下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