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又新上一壶。
卫晞说要邀请喝茶就真的只是喝茶。
台上说书先生还在讲得酣畅淋漓,虽然有那么一小段没听,但看过原书卫晞也能接上,回来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听。
在桌前坐着的四个人也没有开口说话。
沐笙闻着身前茶杯里扑面而来的袅袅茶香,她本以为这么安静多少会有些尴尬,但恰恰相反。
她很长时间没有这般心境平和地坐下喝杯茶了。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和叫好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多谢卫三小姐的茶,”沐笙站起身,“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得先行告辞了。”
卫晞也站起来,“沐大小姐有事去忙便是,茶总有时间喝的。”
沐笙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勾了勾唇,眉眼也跟着鲜活起来,“卫三小姐说得对,那沐笙就先失陪了。”
目送沐笙带着丫鬟离开,卫晞才坐下来,揉了揉周周的脑袋,对莫无心道:“以后上街可警醒着点吧,今天你们也幸亏是遇见好心人了。”
想起之前的事,莫无心还有点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三小姐,方才那位已经梳了妇人发髻,您为何还叫她小姐?”
卫晞看了眼周围座位上陆续离开的客人,稍顿了片刻才道:“近日尚京城的传言无心可曾听说?”
“有所耳闻,三小姐说的可是英国公府大小姐和宁阳候府世子成亲五日后又和离?”莫无心说到这,表情猛地一顿,“三小姐,方才那位沐大小姐,该不会就是英国公府大小姐吧?”
卫晞:“无心真聪明。”
莫无心:“”
“那位沐大小姐是个好人,怎么就”偏偏是克夫呢?
她有时候觉得这天道真是不公。
卫晞也明白莫无心未尽的话是什么,闻言不置可否。
“不过这位沐大小姐还能出来,想来也不会在意他人的眼光。”
卫晞看了莫无心一眼,闲闲道:“也有可能是心里难受,但又没有表现出来呢?”
莫无心顿时想到了卫晞当初就能感知到她的情绪,那么那位沐大小姐的心情,恐怕也是明了的。
不由喃喃道:“方才一起坐了那么长时间,我竟半点没有看出来。”
卫晞抿了口茶,“她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孤母幼弟,强盛旁支,还有一个偌大的英国公府,这些东西都沉甸甸的压在肩上,又哪来的功夫去伤心难过呢!
“走吧,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
先去城南送了莫无心和周周,回到耀国公府的时候太阳刚刚西沉。
路过花园,傅玉衡和袁青正在花园里闲逛,看见卫晞招手把人给唤了过去。
傅玉衡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水瓢给手里的一朵牡丹浇水,顺便问道:“晞儿今天玩得如何?”
“还不错,”卫晞看了眼这满园子的花,琢磨着卫昀可以拿这园子里的花草参考参考,顺嘴回道,“还交了一个新朋友。”
傅玉衡手上顿时一顿,和袁青一起看过来,“是哪家小姐?”
“英国公府大小姐,沐笙。”
花园里一片安静。
过了好一会,傅玉衡笑了笑,“挺好的,咱们晞儿这下也有交好的姐妹了,记得有时间邀人家来咱们府里玩。”
袁青接着道:“你娘说的是,那天邀请了人,跟大伯母说一声,咱家府里好久没有别家的姑娘来做客了,大伯母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卫晞朝袁青福了福身,“多谢大伯母,不过我跟沐大小姐也只是刚刚认识,等以后熟悉了,在邀请她来府里作客不迟。”
“也好。”傅玉衡点点头,“行了,玩了一天也该累了,先回院子里歇歇。”
等卫晞一走,傅玉衡和袁青就对视了一眼。
这几天里尚京城的传闻她们自然也听说了,不过相比起京中百姓的人云亦云,她们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克夫一说,虽然传得有鼻子有眼,但命理这种事,也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相比起这命理来,她们更相信这宁阳候府是想用这命理一说,来掩盖和离的真相。
毕竟在高门大院里面,内里污糟的不在少数。
不然那城外乱葬岗里,哪来的那么多从府邸后门运出去的死因不明连官府都不探究的尸体。
“沐笙那姑娘我也见过几次,”袁青招呼傅玉衡坐下,“是个眉眼清正的好姑娘。只可惜,这命确实苦了点。”
只要担上这克夫的名声,基本上这辈子都没有嫁人的希望了。
再加上那英国公府的现状,连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想摇头。
一个字,难!
对于那位英国公府大小姐,傅玉衡倒是没怎么注意过,毕竟差不多每次宴会,她都担心卫晞去了。
“晞儿觉得那位沐大小姐人不错,那就肯定不错。”傅玉衡说得半点不带犹豫的,“看来这回叫她出门还真是出去对了,这天天窝在家里也不怕长毛。”
袁青忍不住调侃道:“之前晞儿不在家里时,你这天天念叨,人待在家里不出去了,你又嫌她不出门。”
傅玉衡:“”
我这当娘的真心难!
英国公府。
天色已经黑透,沐笙才将将进了府门。
偌大的英国公府一片寂静。
沐笙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扫去脸上的疲色,“我娘和玠儿可歇下了?”
“回大小姐,夫人还在佛堂抄经,小少爷晚上吃了一碗粥,这会已经歇息了。就,就是”
沐笙准备去端茶的手一顿,“就是什么?”
“今下午南院的星少爷和罗少爷来找小少爷玩,下人们一时不察,他们俩可能跟小少爷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小少爷一下午都闷闷不乐的。”
沐笙眉头一皱,她眉眼本就英气,这般一皱眉,便露出几分凶来,“跟在玠儿身边还敢玩忽职守的下人,直接发卖了。另外,让管家警告南院那边一声,我不想再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些我不想听的话。之前他们的那些算计我可以不计较,但若是敢伤了玠儿,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丫鬟听得双目一凛,“奴婢这就去办。”
见沐笙也起了身,又忙道:“小姐这是要准备去哪?厨房这就送饭过来了。”
“我先去看看娘亲和玠儿,让厨房待会再送饭回来。”沐笙说着已经出了门,丫鬟心下无奈,只好又先去知会了厨房,这才跟上去。
国公府正院。
沐笙在靠近小佛堂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等走到佛堂门口,听着耳边响起的一声声木鱼声,看着淡金色纱帘后那个埋头抄经的背影,到底没有再上前一步。
她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又静悄悄离开。
也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那道低头抄经的背影动作顿了顿。
从正院出来,沐笙又去了离得不远的安泰院。
到门口的时候一个丫鬟正小声关门,回头就看见大小姐,忙屈膝行礼。
沐笙忙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轻声问道,“玠儿睡着了吗?”
“回大小姐,小少爷将将睡着,就是睡得不太安稳。”
两个人静悄悄对了句话,沐笙这才小声推开门又关上,沿着一路昏暗的烛火,朝卧房走进去。
掀开床帐就见被子里少年蜷缩着身体,眼角还有道泪痕,嘴里还嘟囔着听不清楚的话。
沐笙坐在床沿上,给沐玠拉了拉被子,又帮他把眼角的那一滴泪珠给擦拭掉,刚准备收回手,就被沐玠给伸手捂住了。
“不许你们说我姐姐是克夫命!”
沐笙没敢这就收回手,听见沐玠说的梦话,用另一只手捏了捏有些发酸的鼻子。
玠儿放心,所有欺负算计过娘亲和咱们姐弟的,姐姐都会一一报复回去。
这一次,不会再留情了!
留言总会被新的留言所掩盖。
等卫晞再次出门的时候,那场轰轰烈烈的成亲五日和离已经没有多少人提起,成功被更劲爆的消息所代替。
之后的日子里她也跟沐笙偶然见过几次面,有时是在一些铺子里,有时只是在大街上碰到。
两人也会说说话,要是得闲,也会去茶楼喝杯茶。
而每次见面,卫晞能明显感觉到沐笙的变化。
这位短短时间内遭遇了一连番变故的姑娘,在慢慢显露自己藏在骨子里里的坚韧果决,就像是一支经历了烈火锻造的箭矢,愈发锐利,也充满了一往无前的锋芒。
依旧是碎玉轩,不过比起上次来,现在的生意要好得多了。
沐笙从二楼下来,看到正在柜台前看首饰的卫晞,愈发冷锐的眉眼顿时变得柔和了些许,抬脚走到卫晞身侧,出声问道:“现在这珠玉轩里可有卫三小姐满意的首饰了?”
卫晞刚拿了一个发簪准备让店家包起来,闻声点点头,“新请的匠人手艺不错。”
“得卫三小姐一声夸奖还真是难得,”沐笙勾了勾唇角,“不过为了这声夸奖,我可有荣幸请卫三小姐用上一顿饭?”
“白吃的,自然是要的。”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出了珠玉轩的大门,正准备去对面的酒楼,就见大路尽头一连串的马蹄哒哒作响,由远及近而来。
卫晞扭头看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方骑在马上的那道玄色身影,脚步紧接着一顿。
随后才看到了后头跟着的几辆囚车。
这是,查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