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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到了八月,酷暑季节,天气炎热的每个人都恨不得能在身上扒层皮。可王大江却穿着衬衫,外面还套了一件背心,气色怏怏,看起来倒像在过秋天。

王木木在看到自己家大门开了之后,第一时间往家跑,小黑坐在门口,看到她跑,也站起来跟着一起跑。

跑到家后,王木木看到王大江坐在竹条编织的椅子上,一看见她就笑了。

“爸爸。”王木木蹲在他腿边,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她觉得爸爸瘦了很多,可看她的眼睛里仍然有光。

王大江摸了摸王木木的脑袋说:“木木,在家乖不乖?去跟外婆说一声,今天回来住吧。”

“好。”王木木又站起来飞快的往大运河边上跑。

这个时间,外婆外公基本是还在地里忙,大运河那里有外婆家的几垦地,那里种着花椒和花生,王木木有时会跟着外婆去地里玩,金彩妹和张炳元干活时,她就坐在田埂上看轮船。

今天王木木还没有跑到田里,她就大喊道:“外公外婆,我爸爸回来了,我爸爸回来了,我今天可以回家睡了。”

金彩妹从地里直起腰,问一旁的张炳元:“孩子叫唤什么呢?”

张炳元说:“好像说大江回来了。”

金彩美:“真的,那赶紧回去看看吧,等等送点菜过去,他们回来家里肯定什么都没有。”

说完,金彩妹又对着王木木大喊道:“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去。”

王木木听到外婆的回应又转身往家跑,到家后已经跑的气喘吁吁,可她仍然开心的往王大江一蹲,似乎知道王大江身体不好,不敢像以前那般扑倒他身上。

王大江看着她,抱歉的说:“木木,不好意思,爸爸答应回来给你带好东西的,可是爸爸忘了。”

王木木不在乎的摇摇头:“没事。”

金彩妹随后带了一篮子蔬菜过来,还把家的草鸡蛋一起拎了过来。

张娟坐在椅子上,看到自己母亲后才站起来动了一下,她最近一直在照顾王大江,看起来非常疲倦,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如果不是病号还需要恢复,她也想在家睡个三天三夜。可现在谁的心都吊在胸口没放下来。二十天后,才是决定王大江最后的命运怎么样。

二十天太长,每一天都像是煎熬,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二十天又太短,怕一睁眼就离绝望近一步。

一个星期后,张树人和景慧英来了,他们送来了钱,看着这个喜爱的外甥,张树人心里难过的只剩叹息。

王大江那时的心态还算不错,他让舅舅给他们多拍点照。张树人拿着相机说,我抓拍点,你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那天,张树人给王大江拍了很多照片。

王木木记得,那是她们全家人第一次拍照,也是最后一次拍照。

就这样,二十天在众人期待又矛盾的心情中到来了,王大江整夜没睡,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宣判。张娟时不时的看他一眼,却什么也不敢问。

张小花隔十几分钟会问:“有没有感觉,疼不疼?”

王大江摇摇头,王木木坐在门口看着小黑,她的小狗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吃不喝,无精打采,整天趴在自己的窝里不出来。

张娟盛了一碗粥端给王大江说:“先吃点早饭,吃完出去走一走。”

王大江心里压着一块石头,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张娟:“不吃东西怎么行。”

王大江:“那给我煮点方便面吧。”

说也奇怪,王大江这段时间吃什么都没胃口,也可以说什么都吃不下,可单单就喜欢吃煮的方便面,尤其中意‘好劲道’那个牌子,每次还能勉强吃两口。

王木木转过头问王大江:“爸爸,小黑是不是也生病了,它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王大江现在没心情管狗吃不吃,他招呼王木木过来吃早饭,吃完早饭把暑假作业拿出来给他看看,这孩子整天不是招猫逗狗,就是趴在电视前看个没完,一点上学的心思都没有。

现在,王大江已经不能劳动了,家里失去了一个经济来源,他的心境跟以前又不一样了。他希望王木木现在能认真点,孩子已经十二岁了,之前被他保护的太好,说白了,这孩子并不是太懂事,曾经的王大江宁愿自己吃苦多一点,也不舍得让孩子吃过苦,导致现在孩子连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如果说,王大江现在身体好好的,那孩子晚点懂事他完全可以护着。可如今不一样了。王大江住院那段时间常常在想,自己要是死了,孩子该怎么办?

王大江之前跟张娟吵过架,他说过,孩子以后要跟了你,这辈子就废了。其实这句话并不是他一气之下的胡说八道,正因为王大江太了解张娟了——她性格直,脾气犟,想法很简单,缺乏责任感,就算心疼孩子,也不会长久,以后要是遇到她喜欢的男人,也许孩子她都不会想要。如果真有那种情况,王木木该何去何从?让她跟着张小花,肯定不可能,王大江太了解自己妈了,非常认的清现状,谁能养她老,她就对谁好,佛主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至于孩子舅舅那边,也不行,或许丈母娘和老丈人会真心对待王木木,可毕竟老丈人没跟儿子分家,总要顾及儿子脸色。而王大江自己的兄弟姐妹,就更别提了。王大海不可能,二姐一个人孤苦伶仃不指望,四姐和王国中倒是不错,可两人性格却非常马大哈,连自己的女儿都是放养,再者让王木木住到别人家,这孩子能开心吗?

王大江是怕死的,可他更怕死了以后王木木没了依靠,毁了孩子一辈子。

想到这里,王大江就心如刀绞。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刀绞的不是自己的心,是肝。

一天不差,一天不多,疼的撕心裂肺。

医生说,二十天后,还是这般没完没了的疼就不要来了。

看,命运终于给他宣判了死刑,王大江忍不住痛哭起来。

张娟的面还下在锅里,拿筷子的手却止不住颤抖起来,她不需要问,已经懂了。

王木木见父亲哭,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可心里也跟着莫名的悲伤,像是心疼父亲,也跟着父亲一起痛哭。

张树人和景慧英从张小花的屋里赶了过来,他们本来是要走的,可能也是想在这里等一个好的结果,可现在面对这种结果,她们的心里除了难过只剩下无能为力叹息。

景慧英很快给王大江注射了一支杜冷丁,王大江坐在椅子上情绪逐渐冷静,他看着门前的那颗桃树发呆,桃树是今年开春时庙会上买回来的,当时王大江跟王木木说,明年的秋天就可以吃桃子了,可如今,他再也等不到明年的秋天了。

太遗憾了。

王大江把目光收回来放到张树人身上,哑着嗓子道:“舅,明天帮我带木木去医院抽个血,让她做个全身检查,希望这孩子血型别像我,麻烦你了。”

张树人哽咽道:“好。”

王大江继续道:“舅妈,不好意思了,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再见了。”

景慧英没等他说完,眼泪大颗的落了下来,她大步向前,把这个疼爱的外甥抱在怀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这个时候,再美丽的语言,在生命面前,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王木木后知后觉,算是明白了,她爸爸的病压根没有看好,这让她很难过,她看着眼前哭成一片的亲人,想着爸爸刚才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的哭,心也跟着一起疼。

她转身独自去了楼上,进了房间后把门锁好,趴在床上,把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在头上,等到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敢放声大哭。

她现在不敢哭了,她怕奶奶说,她把家里的一点气运全哭没了。怕妈妈说,你除了哭,还会什么。怕爸爸说,你哭的我不好受……

这时,王晶站在阳台外敲了敲门,轻声的喊了两声:“木木,木木,你开门。”

王木木止住哭,先是不回应。王晶等了等又敲了起来。

“干吗?”

“你开门。”

“我不想开。”

“快开开啊,我有事跟你说。”

“那你在外面说。”

“你要不开我就下去告诉你爸爸你在哭。”

王木木还是开了门,王晶一下子挤了进来,她坐在床上说:“刚才我爸爸让姑父打电话去上海了。”

王木木抹着眼泪道:“干吗?”

“问你爸爸的病啊,说又疼了,怎么办?医生说什么你爸爸肝上面的癌细胞是母的,看不好的,还说你爸爸快死了。”

“你胡说,我爸爸不会死。”王木木又没忍住,闭着眼仰头大哭。

王晶嫌弃道:“你怎么动不动就哭,都大人了还哭,丢不丢人。”

“关你什么事,你走,你走。”王木木听了不爱听的,连看都不想看王晶一眼,推着她往门外走。

“行了,我自己走,真是哭包。”王晶被她推到门外又回头说了一句:“你不要难过了,你爸爸现在肯定比你难过。”

王大江当然难过,有什么比自己坐在家里等死更可怕的。他才三十三岁,本有大好时光,本应该看着女儿长大,成人,嫁人…可这些曾经令他期待的事情,终究变成了他的遗憾。

肝癌是个很疼的病,它来是气势汹汹海誓山盟,剐心挠肺,王大江常常被疼的佝偻着身体,恨不得快点解脱。可他又舍不得,他还想看女儿多一点,替自己悲哀的同时又担心王木木以后的人生。

没几天,王大江又瘦了一圈,颧骨高高耸起,原本的圆脸,下巴变得削尖,整个人都在痛苦的挣扎,他再也爬不动楼梯,张娟和张小花在楼下搭了两张竹床,轮番照顾王大江。

没几天,王木木开学了,她要去镇上上六年级。

新生报道,都会由父母带领着,很多村的六年级都已经统一并到镇上,孩子们第一次去新学校,对环境不熟悉,都会有父母陪着。

王大江原打算带孩子去的,可现在他连路都走不动了,张娟不会骑自行车,这个事最后只能让王木木独立去完成。

王木木是不愿意的,她性格内向,十分依赖王大江,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要她一个人去学校报名,在她心里确实很为难。

可现在不管怎么为难王木木也知道,没有人会陪她去了,王晶已经升入初中,不跟她一路,好朋友张晓晓有她爸爸陪…这个时候,王木木再也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陪她,她在家墨迹了大半个钟头,还是硬着头皮出发了。

她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和爸爸妈妈打了招呼准备走。这时奶奶从屋里跑出来关照了几句,路上小心点,靠马路边走,过路口左右看看车。

而王大江看看她,又把头扭了过去,一句话也没有。

王木木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王大江的关心,失望的走了。一路上,她都在畏畏缩缩的害怕,想着学校的车棚在哪,六年级的教室在哪,自己该怎么找,还有自己眼睛又不好,看不清班级怎么办,新同学都不认识怎么办,爸爸为什么不理我……这些钱乱七八糟的问题一直折磨着她来到大陵中心小学门口。

王木木站在学校门口,心生胆怯。镇上的学校不在似村里那般摇摇欲坠的小破楼房,学校有四栋大楼,每栋都有四层,两个大操场,每一个草场都比小庙村的大两倍不止,操场栏杆上的红旗迎风招展,这所学校看上去又气派又漂亮。

不过这所学校再漂亮,王木木还是踌躇在大门口不敢进去,她看着身边的同学个个都有父母带着,就她一人显得有点形单影只。

这时,王木木旁边走来了一个小男生,穿着小庙村的校服,他叫黄承康,王木木五年之来的同桌。

这个黄承康,脑袋灵光,成绩中上,皮的不得了,和王木木五年同桌,两人没少打过架,可几乎每次都是王木木惨败,告老师都无济于事。黄承康没事的时候总是会在脑袋里能想各种招去欺负王木木。有一回,他从家里带了两根绣花针去学校,为了公平,给了王木木一根,让两人互相扎,看谁扎得过谁,王木木拿着针几乎要被他气死了,可不扎就只有被扎的份…于是两人拿着绣花针,容嬷嬷附体一样相互扎了一个多月才已黄承康觉得不好玩了告终。

“王木木,你怎么不进去。”黄承康过了一个暑假身体拔高了不少,站在王木木旁边,比她高出了半个头。男孩子两个月没见,突然懂事了不少,不在咋咋唬唬,他向王木木周围看了看又问:“你一个人来的?你爸爸妈妈没陪你来。”

王木木看他也一个人,瞬间觉得自己有了伴,忙问:“没有,你呢,怎么也一个人?”

“我爸爸来的,他去有点事,让我在门口等一会儿。”

王木木有点失望:“……哦。”

黄承康又问:“你一个人认识吗?”

王木木摇摇头:“不认识。”

黄承康:“那你跟我一起等我爸爸吧,一会我们一起吧。”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王木木小心翼翼的问:“那你爸爸愿意吗?”

黄承康:“愿意的。”

黄承康的爸爸倒是没所谓,他忙完事情过来看到儿子身边站着一位小女生,随口问了一句:“小康,这是你同学吗?”

“嗯,我同桌,王木木。”

“哦。”黄承康爸爸笑了:“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很凶的同桌。”

王木木:……

大陵镇的小学,每个年级都有六个班,小庙村有三十个学生并了过来,和其他村并过来的孩子基本分在五班六班,然后再挑选几个孩子会分在别班,王木木好巧不巧的被分了出去,她分到了三班,同学们一个也不认识。

六年级的学生,除了五班六班需要调整,其他班的孩子都是跟班,同学之间都很熟悉,而王木木等于是插班生给插到了三班,这让她很不自在。

六三班的班主任姓朱,一位心宽体胖的男老师,把她带进了教室,孩子们对新来的同学都很好奇,五十多双眼睛全部射到王木木身上,王木木立刻如芒在背。

班主任笑起来很和善,他让王木木先做个自我介绍。王木木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课堂上发过任何言,学校任何时候组织的活动她全都不参加,现在突然要求她在五十多个同学面前做自我介绍,她有点紧张。可一向把老师的话奉为圣旨的王木木心里明白,这次的自我介绍不是上课回答问题,只要闭嘴不答就能混过去。

王木木把目光放在自己鞋尖上,硬着头皮开始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王木木。”

八个字,再多就没有了。

好在老师也没让她继续说,把她安排到了倒数第二的座位上,王木木老老实实的坐到位置上,朝黑板一瞧,真好,真是一个字也看不到,连老师的脸都看不清了。

而她的同桌是个胖胖的男生,从王木木坐下来后就一直那背对着她,那背宽的大概有王木木两个多,往桌上一趴,占据了一张桌子的一大半,把王木木直接挤到了墙边。王木木看着同桌壮实的身材,愣是没敢讲一句话,老老实实的跟着其他同学去领新书,打扫卫生…第二天才正式上课,等一切都搞定后,已经十一点多,王木木不慌不忙的背着书包去车棚,车棚里的车已经寥寥无几,可王木木还是一眼看到了站着她车旁边的黄承康。

“你怎么还不走,你爸爸呢?”王木木问。

“他带我报过道后就先回去了。”黄承康抓了抓头问:“你分到几班了?你同桌好吗?你眼睛不好,还是让你爸爸给你配副眼镜吧,不然他要不让你抄作业怎么办?”

王木木眼睛不好,黄承康是知道的,小庙村的老师特别喜欢把作业或笔记写在黑板上,让同学们抄到笔记本上。可王木木看不见,她就得看黄承康的。刚开始,黄承康不给她看,不是掐就是打。王木木那个时候就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今天给他一块橡皮,明天帮他削铅笔,就为了能抄点东西。渐渐的,黄承康也习惯她抄了,每次自己抄完以后都会自动的把本子扔给王木木。

王木木看起来情绪不高,她说:“我爸爸生病了,看了很多钱,而且最近他心情也不好,我不敢跟他说。”

“你爸爸生病了?”黄承康问:“什么病,严重吗?”

“嗯,我堂姐说很严重得病,看不好了,会死的。”王木木说到这里眼睛又红了,她低着头为了不让黄承康看出她想哭,假装去开车锁。

黄承康慌了:“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王木木摇摇头:“没事,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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