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届中考如期而至，黑板上的倒计时停留在最后一天，王木木中考志愿随便添了三个学校，她知道即便自己收到某个学校的入取通知书，应该也不会再有读书机会了。

中考前一个星期，她临时抱佛脚，把主课书认认真真心无旁贷的的从头看了一遍，考场三天，她也算超常发挥，考试一结束，吴刚问她考的如何。

王木木实在回答除了化学不会，其他都行。

过几天，成绩下来，果然她除了化学不及格，其他功课都达到及格。

不合格的需要补考，可王木木还没有来的及补考，周达明就突然到了学校，说接她去张娟那里。

王木木知道周达明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她站在教师办公室前，突然留念起这座呆了三年的学校——留念她的老师、同学，还有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这里生活的好多画面在她脑中一一闪过——有王涛欺负她的样子，有同学们追逐打闹的样子，还有班主任努力辅导她功课的样子……她知道，这样的画面将来应该是再也看不到了。

吴刚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王木木和周达明，周达明立刻朝他发了一支烟，简单的说：“孩子考试结束了，我带她去她妈那里住一段时间。”

吴刚点点头，把王木木叫进办公室，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抄给了她，说：“王木木，要是以后有什么困难的可以打电话给我。”

王木木接过号码，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吴刚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话几次到嘴边都没有说出口，最后他摸了摸王木木的头说道：“好了，走吧，以后好好的，我希望能接到你的电话，哪怕是一句问候也好。”

王木木忍不住看了吴刚一眼，她觉得老师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的，可终究老师只让她以后好好的，她心里有点失落，又觉得这种心情无法言说，可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简单的点点头，留给吴刚一个离开的背影。

吴刚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看着王木木消失的背影，心里一阵遗憾。他想，如果这孩子再大点就好了。

王木木跟着周达明回到了外婆家，才知道张娟也回来了，她已经把王木木的衣服全部收拾好，见她回来赶忙的说：“快走吧，赶车呢。”

王木木看着行李没说话，外公外婆同样在家等她，这时外公嘱咐了两句，他说：“木木，在外当心点，什么事都不要强出头，你要记住，枪打得永远是出头鸟。”

王木木嗯了一声，金彩妹没说什么，把三轮车推出来说：“我带你们去镇上，快点。”

这个夏天，王木木还没来得及感受暑假就被张娟带到了西昌镇，小住了十几天后张娟像模像样的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王木木想了想，她虽然对这个西昌镇并不喜欢，可也不愿意再回去继续住在舅舅家，如果可以她想进个厂，住在宿舍也行。

她把想法告诉了张娟。张娟听后难得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问她，你是不是不愿意上学了？

王木木嗯了一声。

张娟又叹道：“你不上学，万一以后后悔了，会不会怨我？”

王木木不作声了。她心想，哪还要等到以后，现在我就挺怨你的，责任没负过几天，这样唉声叹气的给谁看，可王木木不敢吱声，麻木的听张娟在自演自说。

一直站在门口听的周达明说话了，他说：“能上什么学校，成绩也不是很好？技校？上技校有什么用，不还是去混混光阴的，想学手艺随便找个厂进去学一学不能学会，还要掏钱扔到没什么前途的学校里干什么。”

王木木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周达明，果然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张娟似乎也听不下去了，冲了他一句：“关你什么事。”

王木木心里哼笑，关不关他什么事你最后还不得听他的。

一个星期后，张国庆给张娟打了电话，说市里卫校给家里寄来了通知书，问张娟要不要给孩子去上，这学校还不错，上完出来可以当个护士。

张娟支支吾吾的说，孩子说不想上学了，执意要上班，我劝不动她。

王木木简直无言以对。

几天后，周达明说：“我打电话问问老大，让他给我介绍好一点的厂，让木木去上班。”

周达明家兄弟三人，母亲在他们十几岁时得癌过世，之后父亲没有再娶，并不是他有多深情，而是他觉得去老婆太麻烦，听说周达明的父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凭着自己英俊的相貌，就算不娶也钻过无数女人的被窝，口袋里从来不缺钱花。

媳妇死了以后，他要养三个儿子，当时他给兄弟三做了选择。他说，家里条件有限，只让一个儿子读书走仕途，并让他们自己决定。当时老大已经十六岁，老二老三都小，并不了解读书能有多大的用处，一致决定让老大去读，再者长兄如父，就算老大以后真的走上了仕途也可以为兄弟们照佛一二。

可有一句怎么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照佛哪有那么容易，老二老三一个德行，都属于扶不起的阿斗，跟他们的爹一个德行，坐吃山空，有多少花多少，从来不像正经过日子的人，这样的兄弟让身在官场的老大很忌讳，对于有些过份要求也是不理不睬。

然而这种不理不睬的状况更让老二老三觉得老大像个白眼狼，气的时候骂的一无是处，有事相求时又觍着脸去求帮忙。

老大周达伯曾在西昌镇当过镇长，周达明的这间门店就是他找的，后来调到市里管工业。现在周达明求他办事，王木木却不以为然，她看看这间门店，心里腹诽这位老大也不像真心努力帮忙的。可毕竟人家有权势，周达明打过电话没几天，他就介绍了一个塑料厂让王木木去看看。

隔天一大早，王木木就被张娟叫了起来，洗漱过后坐上周达明那辆比她自行车还破旧的摩托车去了那个所谓的塑料厂看看。

王木木坐在摩托车上和周达明保持着一人的距离，双手死死的抓住车杠，这个男人车摩托车当飞机开，迎面兜来的风让她无法睁开眼睛，王木木被这速度吓得一路都提心吊胆。

塑料厂在另一个小镇上，周达明足足开了三十多分钟才到达，王木木记好了路线，生怕这个男人把自己卖了…不过王木木确实想多了，周达明把她带到了塑料厂门口，拿着老大给他的号码拨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那个男人自称厂长，带着周达明和王木木在几个车间走了一圈，有的车间生产塑料杯，有的车间生产机器零件，每走到一个车间工人们都会停下来看着王木木，这让她感到非常的不自在。王木木也发现，这车间里全是三四十岁的男女，并没有看到和她年纪相仿的员工。

所有的车间走下来后，厂长说：“怎么样，要来上班的话去哪个车间我都可以安排，要不要来？”

周达明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问：“在这上班能拿多少钱一个月？”

男人说：“你家孩子多大了？”

“十五。”

听到这个年纪，厂长有点为难的说：“哦，刚刚学校毕业，身份证还没有，那这厂里招进来其实很有风险的，我们最多只能给个两三百，当临时工做做。”

两三百？

这个工资说出来，王木木也忍不住看了那位厂长一眼，虽说王木木现在没手艺没经验，但她在听到这个数字后还是觉得太少了，她的姐姐张燕学服装半年，就已经正式上流水线挣钱了，每个月能拿一千六七，王木木从没想过自己也可以拿这么多，但至少四五百是要的吧。

周达明问王木木怎么样？

王木木木着脸说再想想。

于是周达明跟那位厂长说电话联系吧，就带着王木木又回去了。

到了家张娟已经准备烧午饭了，说也奇怪，她跟着王大江时，虽然日子苦可也从来不做饭，难得做一次，饭菜还难吃的要命。可现在，张娟显然已经学会了做饭炒菜，煤炉里面炖着肉，香味已经溢了出来。

张娟看到两人回来后，连忙问怎么样了？周达明一抬下巴，你去问她。

王木木想了一路，在不考虑工资的情况下，首先是对陌生环境的抗拒，还有那些员工对王木木投来打量的目光，都让王木木感到说不出的不舒服。

王木木看了张娟一眼，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说不想去。

张娟原本期待的脸色一瞬间就拉了下来，问她为什么不想去。

王木木回她工资太少。

张娟立刻教育她：“那你想要多少工资，一千？两千？你有那个能力吗？现在你什么都不是，还挑三拣四，有你这样的吗？你不想做，那你想做什么？”

说着，也不知道她怎么了，竟抹起了眼泪。王木木看到张娟哭，心里莫名的烦躁，坐在床上不作声，而周达明把王木木送回来就算完成任务，没心没肺般又跑出去溜达了。

直到中午周达明才从街上晃回来，他到家后，看哪张凳子离自己最近就被先把屁股伸过去坐上，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点上，对着张娟说：“我刚才去了青昌那里。”

张娟还在生王木木的气，并不理他。

周达明却不以为意，继续说：“我说家里有个孩子要上班了，青昌说可以去他那儿，给五百一个月，你看怎么样？”

“不知道，你问她。”

张娟头一扭，似乎还在不高兴，一个上午王木木都在看她的脸色，现在听到周达明这样说，勉强问道：“是干什么的。”

周达明说：“开酒店的，去择择菜，端端盘子，一个月五百怎么样？答应去的话我就去打个招呼。”

择择菜端端盘子的活听起来很简单，再者王木木知道，如果自己再说想想犹犹豫豫的样子，她妈妈的脸色会更难看，王木木从小就怕她，想着在这里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先答应了，行不行以后再说。

“那就去吧。”王木木问：“什么时候去？”

“明天。”周达明说：“明天我带你过去。”

这时张娟的脸色才有所缓和，她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曾经她也是望女成凤中最热烈的一员，想象着自己孩子将来能够有聪明，不让她操心…后来她发现王木木跟她的预期完全不一样，孩子既不聪明又笨嘴拙舌，老实憨厚的样子有时让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王木木从小就和王大江亲厚，不管打了骂了，到头来还是爸爸最好，可张娟也觉得没什么，再怎么说，王木木也是自己女儿。王大江生病那会儿，全家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王大江身上，忽略了孩子，张娟更是不懂得怎么去跟孩子好好交流，一直都是放之任之。

尤其王大江死后，张娟只顾自己伤心难过，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没责任的母亲，失去丈夫她的内心很煎熬，为了能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毅然决然要出去，觉得走的越远越好。

刚开始她也会想王木木，心里也会有愧疚之意。可久而久之那些愧疚都被她那些从小宠出来的娇纵打败，开始变得只为自己着想，也想着能有一个男人来关心她在乎她，为她分担忧愁…

其实在外打工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拿计件工资的工人，每个外出打工的人只想着多挣钱，每每干起活来都不要命的夜夜加班到二三点，第二点七点多又起床干。张娟骨子里要强，总觉得别人可以，她也可以，却忘了自己是个体弱多病的女人，两个月夜夜熬到两三点的她，终于支撑不住的晕倒了，那个时候她因为和张小花吵架赌气离了家，原以为能和喜欢的人再一起，可人家真的只是看她一个女人没日没夜的干活挣那么多心里作祟而已，等张娟出来找他，他早已经有多远躲多远。

张娟心灰意冷，再回去没面子，只能只身来到了东北，又是拿没日没夜的工作来抚平心伤。那一次的昏倒是周达明送她去了医院，送吃送喝的给足了关心，如此关怀瞬间让张娟觉得自己那颗漂浮不定心终于有了依靠。

于是两人好了起来，张娟念他照顾的情，始终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好人，值得托付终身，这个时候张娟依然是一意孤行，不在乎家人怎么想，不在乎王木木怎么想，不在乎他的家庭，义无反顾的跟了他，这让王木木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得接受这么一个横空出世的继父，连个过程都没有，导致王木木看这个男人怎么都不顺眼。

吃完饭的王木木坐在床上看电视，自考试后她来这儿也快有一个月了，每天那都不去，就是看电视，鞋店隔壁是一家照相馆，给照相的是一个胖女人，嗓门比王木木阿姨的还大，王木木天生对这种人有多远离多远，再者她性格内向，别人不跟她说话，她也绝不会主动去打招呼。

这个鞋店每天只有张娟再看，周达明从早上起来就会去对面小店打老虎机，或者去麻将馆搓麻将、炸金花，饭点回来，饭后出去，风雨也阻挡不了他出门的热情。

而这个鞋店仿佛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关键是张娟也觉得这没什么，两个人守着一个小鞋店，生意一般，还要养活一家，却仍然自给自足觉得挺好。

明眼人一看都觉得这男人不像好好过日子的，可张娟却陷在爱情的迷阵里，一点都看不透。在张娟的思想里，她只认为爱情最伟大，其他的都是次要，哪怕自己的女儿也撼动不了她对真爱的追求。

王木木看着电视，思绪却开始飘渺，她答应张娟明天去酒店上班，嘴里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其实还是非常忐忑，这也算是她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她就算现在没有身份证，可在外人眼里她已经不在是孩子了。

王木木知道自己明天去做的这份工作其实叫’服务员’，农村老人对服务员这个职业有着很深的误解，总觉得这是份不太正经的工作，哪怕是好孩子，上班上久了也会变得不正经。王木木心里其实也没底，怕自己能不能在那里干下去。

其实说起性格，王木木和王大江很像，老实憨厚，说的不多想的多，很多事放在心里担心从不跟人倾诉，也没有人家活泼乐观……王木木担心自己这样的性格并不讨喜，她跟张娟不一样，张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而她太在意别人的目光想法，怕自己木木呐呐的不讨人喜欢，也怕别人会像部分人一样嫌弃她…总之王木木，还没有上班，心里已经生出了一连串的担忧。

张娟吃完饭忙活了一会儿也坐在床边，先是陪王木木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里放的是很欢乐的综艺节目，里面的人嘻嘻哈哈也不知道高兴什么，可张娟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在放广告期间才把准备好的词说给王木木听：“明天你就要上班，要干就好好干，别在想其他的了，到外面去上班活络一点，有点眼力劲，不要什么都等着别人来叫你干你才干，外面的人心很复杂，不比家里人，你做错什么他们都会记得住。”

王木木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她现在还没有到听得进人生道理的时候，心里有的只是对初入社会的好奇和紧张，至于人心怎么复杂，她觉得只要自己是好的就行了，管别人那么多做什么。

张娟见她点头，接着问：“那你发了工资后给我存着吧，你又没有身份证，办不了存折，等你有身份证了再自己存，行吧。”

王木木又是点点头，她当然知道张娟怎么想着，把工资给家长存着也没有什么不对，可王木木家庭情况不一样，她把钱给张娟，至于她存不存那谁知道，可王木木在内心深处还是在意张娟的，她想妈妈只要能够关心在乎自己，那么那点工资又算的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