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木的学徒生活依然在不疾不徐的进行着，工厂里学徒不比私人师傅，工厂讲究流水线，师傅基本一人只教一样，再想学别的，要么自己聪明，要么能让别人心甘情愿的教，反正师傅不会有那个美国时间把每个人都教一遍。

当时王木木学的是做裤子口袋，做一条口袋工价三分钱，等大家把各自学的东西练的差不多后，师傅立刻跟车间主任申请订单干活，并让大家拿小本子记好自己做的产量，声称这些以后都会算在工资上。

那时，整个学徒车间的孩子全都混熟了，王木木能清楚的喊出车间里每个人名字，也知道这群人之中有几人偷偷谈着恋爱，自以为藏的很好，可上班时间不停的眉来眼去太过于明显，别人想装瞎都很困难。其中也不乏有男生正在追求的女生，他们偷偷给女孩子塞情书，感觉这些人是想在学徒期间把个人情感顺便解决一下。

在王木木苏萍程川这三人中，程川就收到过两封情书，一封是一个叫李殿元送的，程川连看也没看，表现特别激烈的把情书扔到了垃圾桶里，也把一颗少年热烈的心伤的稀碎。

王木木和苏萍却很能起哄，她俩觉得即使不喜欢人家也不要扔的那么直接，拒绝可以，但没必要做的大家都尴尬，完全可以把情书收回来，看看人家文采，又不是说接了信就非得给人家谈恋爱。

程川却不爱听这些，她很不高兴的说，自己决不会跟这些外地人谈恋爱。

没过几天，程川又收到了第二封情书，这次还没轮到程川仍，王木木和苏萍就把情书替她接了过来，她俩带着好奇心打开瞅了瞅，结果人家表达爱意的方式太过直白，一张信纸上面就只写了五个字——我爱你，程川。

即没创意又觉得还挺刺激的。程川依然拉着脸不高兴，她嫌弃这些外地人，她说她的梦想事要嫁一个有钱人，然后改变自己现在的生活，而不是找一个没钱的男人一辈子穷下去。

程川似乎对嫁有钱人这件事特别执着，王木木起初特别不理解她，后来她才知道，程川的家境不是很好，她的妈妈本是偏远山区的农民，而她是跟妈妈嫁过来的。程川说，她记忆里，父亲有家暴，经常打她和母亲，之后她妈妈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带着她逃到了南方，然后嫁给了本地一户穷人家，刚开始，那家人对程川还不错。后来，她的妈妈又生了一女孩子，那时程川在家里就显得尴尬起来，除了她母亲，总觉得和别人对她都带着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疏离。

王木木听完程川说的这些，难得和她产生了共鸣，她太了解一个人如果没有家，到哪儿都没有真正的归宿感，永远在流浪的感受了。刚开始，王木木以为程川的继父是和周达明一样的男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后来，有次下雨天，程川的父亲来厂里给她送了雨衣，那个男人看起来老实憨厚，个头不高，整个后背被生活磨砺的不在挺直。王木木才知道，其实程川继父对她挺好的。

可穷人家孩子大多有着特别强的自尊心，这种毫无来由的自尊心让她们做什么事都不自信，缺乏安全感，极度不自信……王木木自己就有这样的问题，程川同样…不过程川对自己的目标却非常明确——嫁个有钱人，这就是她的梦想。

王木木没有程川这样的伟大志愿，她目前没有爱好，没有梦想，唯一想的就是把手艺学好，多挣点钱，以后可以给自己和家人买任何喜欢买得起的东西，这样就行。

而苏萍跟她俩有着不一样的家庭，她是独生女，父母健康，家住镇上，家里条件非常好，她本人同样聪明漂亮，可能是到了叛逆期，就突然不愿意上学，父母终是犟不过她，也舍不得打骂，只好随着她的。

这三人因为家庭的缘故，王木木和程川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虽说两人的兜永远都干干净净装不到一块钱，可也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张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周达明和好了，每天晚上张娟的手机都会响起来，一聊最起码半小时，直至半个月后有天早上王木木准备上班，张娟关照她：“今天下班你去外婆家吧，你叔叔过来。”

王木木本来不错的心情因为张娟这句话瞬间阴沉下去，她连嗯都没嗯，很不爽的走了。

晚上她也没有回外婆家，而是坐着程川的自行车去她家睡。程川的家比王木木想象中的要远，刚开始王木木骑车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后她再换程川骑车带她，一路上两人叽叽喳喳说着各自家庭的不幸。

程川说：“等我手艺学好了，我想出国劳务，三年挣二十万回来，然后开个书店，在里面卖奶茶，有钱了就一定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王木木听她这么说，好奇的问：“开书店？你喜欢看书啊？”

“嗯，我家里有很多小说呢。”程川说：“个个都是我珍藏。你要看吗？我可以借给你看。”

王木木：“好啊，我也喜欢看小说，我经常看我外公和舅舅的书，不过他们看的不是《故事会》就是《包青天》，我都看腻了。”

两人一路聊着自己喜欢的话题，王木木也不觉得害怕，尤其程川每次说到自己以后的理想特变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与向往，变得特别有斗志。

王木木收她情绪感染，也不知不觉想到了自己将来会做什么，有什么奋斗目标，可思来想后，她发现自己一无是处，只好沮丧的说：“我没想过要出国，人人都说有梦想，要努力，可是我长这么大从未发现自己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兴趣爱好，就算喜欢也是三分钟热度，好像人家喜欢什么我也喜欢，可并没有那么热烈，你想开书店想出国想嫁个有钱人，看起来目标明确，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成功，可我从小胆子就不大，不善与人交际，我属于那种干啥啥不行的人，没用极了。”

王木木实话实说，程川听后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干巴巴的说：“我觉得每个人都有梦想的，有人想当老板，有人想当明星…你总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只是你自现在还没发觉而已。”

王木木听她这么说，果然认真想了想自己的兴趣爱好，发现还真没有，真的没有什么是她一接触就非常喜欢的事情，她喜欢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看小说，比如也想开店当老板，更想做大陵镇最有钱的人……可王木木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些白日梦晚上想想就行，现在她只想过好当下。

是的，如果连明天都过不好的人，谈什么未来与抱负。

这时，王木木感觉程川骑了好久，大概有四十来分钟了，王木木好奇的问：“你家还没到吗？这么远你每天一个人回来不害怕啊？”

“害怕的。“程川小声的说：“一般我害怕就大声唱歌，不过你今天陪我就没那么怕了。”

王木木不可思议道：“半夜唱歌不是更恐怖？”

可能这句问话成功的让两人都莫名的惊悚起来，一说完两人立刻心照不宣的闭了嘴。

程川大概又骑了十几分钟，过路村子走了好几个，终于松了一口气说：“我看到我家了。”

很快程川就在一座楼房前停下，她轻声的说：“我爸妈肯定睡着了，我们回屋轻点。”

她俩轻轻的开门进了屋，在楼下简单洗漱后上了楼，程川有自己房间，她的房间挺大，床也很大，地面铺着黄色地砖，房间里东西不多，但看起来整齐干净。

王木木坐在她床上羡慕的说：“你还有自己房间呢，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自己的房间。”

程川爬到床上，推开了床头柜上的木板对王木木说：“你看，这里都是我的宝贝。”

王木木伸着脑袋看过去，看到程川的床头柜已经被小书推满，她随意扫了两眼，书名写着《我的校草男朋友》《我的老公是总裁》《爱你没商量》

王木木叹道：“你这么多小说啊。”

“这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呢。”程川把自己的床板掀开，床底下少说也有几百本小书，王木木目瞪口呆的问：“这些你都看完了？”

“嗯，每一本都是我的最爱。”

王木木不说话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程川那种非要嫁有钱人的决心有一大半是受这些玛丽苏小说的荼毒。

王木木挑了两本说：“借几本我看看，看完还你。”

程川把床板放好：“行，咱们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的。”

“哦。”

程川把房间的灯熄灭了，整个房间瞬间被黑暗笼罩，王木木手枕着头却睡意全无，她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想着程川刚才说的：“每个人都有梦想，你肯定也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只是没发觉而已。”

“可是，我喜欢做什么呢？”王木木想：“服装？其实她并不喜欢，只是身边的女孩子不上学后全都也学这个，所以她也随大流想学。”

王木木在这十七年的生活中，从没有认认真真的想过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王大江还在的时候，她只顾着玩，拖着鼻涕满村的跟着一群哥哥姐姐们后面瞎跑，以至于她到了十二岁，她仍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王大江走后，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木木那颗还没成熟的心在没有王大江的庇护下变得异常脆弱敏感，她还没来得及懂事、来得及畅想未来，就被现实的锤一下一下击打着，让老实木呐的王木木连对未来都产生了恐惧。

不一会儿，安静的房间里传出程川重重的呼吸声，王木木听了一会儿，程川的呼吸声却越来越重，最后直接变成了呼噜…

那晚，王木木失眠了，程川的呼噜声在她耳边萦绕不去，王木木想睡也睡不着。

清晨五点，王木木刚刚有一点睡意，程川房间里的闹钟呼天喊地的响了起来，下一秒程川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点懒两分钟的意思都没有，王木木痛苦的跟她坐起来穿衣，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跟你睡了。

两人起的太早，天才微微亮，平时王木木都六点起，她觉得自己算是起的够早了，没想到程川比她还早。

程川小声说：“我还要烧早饭，一会我爸妈起来可以直接吃。”

程川说着下楼在灶堂里烧了一把火，然后又在锅里放了一勺米，准备烧粥，顺手切了两块红薯放了进去。王木木先去刷牙洗脸，等她洗好后换了程川去洗漱，她帮着在灶堂里加了两把柴…等粥烧好后，王木木和程川两人胡乱扒拉了两口就出门上班，这次两人相互换着骑自行车，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厂里。

这时王木木心里挺佩服程川的，她觉得程川比自己懂事能吃苦，做什么事情都会先想到家人，再想到自己，而王木木虽然会心甘情愿的帮外公外婆做事情，可是让她去给张娟做事，即使王木木会做，心里还是一万不情愿。

到了月底，工厂老板装模作样的给每个学徒发了三十块钱，说这些钱是她们剪线头得到了工资，这三十块糊弄人的工资还不如没有，有些学徒气不过，一天之内走掉五个人，想以此威胁老板，而老板对此却非常无所谓，你爱走不走，走了之前的工资一分没有。

程川拿着这钱说，我要给爷爷十块她，给妈妈十块，还有十块留着自己花。王木木受她影响，也给了奶奶十块，外婆十块，自己留十块…而苏萍，当天就把三十块送到了小店，请她俩吃了好的。

又过了半个月，车间里无故旷工一男一女，下午大家才得知这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上私奔了……而这个男的，前段时间刚刚给程川写过情书，王木木有点接受不了的说：“现在的人都这么不专一吗？”

程川却嗤笑：“这种男人算是人渣吧。”

王木木无言，她没喜欢过人，也没谈过恋爱，至于是不是人渣她也不知道。

没几天，师傅告诉大家：“月底就要分组了，这次你们终于出师了，到时候祝大家多多拿工资吧。”

这个消息让大家的心里即兴奋又紧张，每个人都开始问师傅自己会被分配到哪个组，哪个组的组长会好说话一点。

在盛兴服装厂，要说土皇帝那绝对是每个组的组长，她们管理着组里十几人，却能决定每个人的工种和任务，以此来决定她们每个月的工资。而几乎每个组的员工都会各种巴结讨好组长，为了多挣点，总之说着自己不想说的话，连应付都要做到满面春风的笑。

王木木想分到张晓晓那一组，或者能和程川在一起也行，可师傅说分组的事她做不了主，该分哪就是哪，这时大家心里都有了小期待，祈祷自己分到好一点组里。

月底在一天天逼近，车间主任来巡视的次数越来越多，可就在分组的前一个星期，程川也突然不来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怎么了，说不来就不来，王木木很想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了，可程川家没有电话，她问不到，只能在每天上班前希望自己能看到她。

后来师傅偷偷告诉王木木，程川前几天请了长假，她妈妈生病了，要去大医院治病，她需要陪护。

“什么病？”王木木吓了一跳。

师傅摇摇头：“不太清楚，好像血液上的病，挺难治的，我也是看你俩关系好才说的，你不要到处说。”

王木木愣了愣，没等师傅再说什么胡乱点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这个消息让她心里乱糟糟的，她觉得程川好可怜，想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那么喜欢捉弄人，让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难上加难，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走到绝境。

程川不来后，王木木难过了好几天，月底分组名单发了下来，王木木被分到二楼第三组，和张晓晓同车间不同组，而王木木那个组的组长，好巧不巧是小庙村的，村里人俗称‘小庙村第一夜叉’，盛兴称她‘吃人不吐骨的母老虎’，总之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

七月初，村里的桃子成熟了，张小花采摘了一竹篮桃子送到了张娟厂子，还给她送了不少草鸡蛋。

本来张娟对待这个婆婆心情是很复杂的，之前她们的婆媳关系一般，后来变得恶劣，张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个老人再有任何瓜葛了，可她们之间毕竟还有王木木这个牵连。

张娟看得出，老太太这是想修补关系，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心都是肉长的，有这么一个老太太时不时送点东西过来，还说些关心她的话，张娟终是心软了，心想算了，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至此她和老太太的关系也缓解很多。

张燕同样在七月培训结束，中旬她就要去日本劳务了，家里的人都开始围着她转，她这一走就是三年，要关照的事情每个人都来回的说，而王木木的外公对她的嘱咐依然是，

在外面要低调行事，不要什么事都想着出头，因为枪打的永远是出头鸟。

王木木学徒四个多月，算是告别了学徒生涯，正式去三组上班，她被组长安排坐到了一个男生旁边，听说那个男生是全组手脚最快的，一个月能挣二千多，而巧的是，这个男生叫邱宝。

这个名字王木木听着熟悉，她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过年时张燕跟她说起过，这个人好想跟王晶好过。

似乎是为了确认他和王晶好过这件事情，王木木带着好奇心问他，你认识王晶吗？

邱宝一愣，问：“你认识？”

王木木从他的反应中立刻看出了别的东西，嘿嘿笑道：“她是我堂姐。”

这时母夜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王木木的身后，扯着嗓子喊：“上班时间不准说话，王木木你说什么说，他一个月能挣两千多，你要跟他说话影响他工资你贴不贴？”

王木木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吓的一哆嗦，这些年除了阿姨她还没遇到过这么凶的人，而刚好王木木对这样的人打心底会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恐惧，让她赶紧闭起了自己的嘴，装出认真干活的样子。

就这样好不容易挨到吃饭，张晓晓问王木木：“刚才你们组长是不是骂你了？”

王木木愁眉苦脸的“嗯”了一声，说：“让我不要影响别人上班，我明明连三句话都没说完。”

这时张晓晓靠近了王木木，凑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她不喜欢你的。”

王木木莫名其妙：“哈？为什么？我跟她又不熟，要不是知道她也是小庙村的，我还不认识她呢，她讨厌我做什么？”

张晓晓‘嘘’了一下，继续小声说：“这个我知道的，张菲菲你认识吗？和王晶同学，她跟我一组，也是我们村的，她家住在母夜叉隔壁。”

王木木继续莫名其妙：“嗯，她我认识啊，怎么了？”

张晓晓：“那天下班回家，我刚好走在她们后面，听见她们聊天了，母夜叉问张菲菲，你怎么样。你知道张菲菲说什么吗？”

“说什么？”

“她说你不好，流里流气的，还和小男生谈恋爱什么什么的。”

王木木听张晓晓说的这番话很是无语，哭笑不得的说：“这根本没有的事啊，她跟王晶同学，我跟她话都没说过一句，请问她哪里来的鬼话。”

张晓晓很认同的点点头：“那个母夜叉说她就讨厌这种流里流气的女孩子…她今天肯定故意说你的，难道上班还不能说两句话了，又不是上课，至于吗？”

王木木犯愁了，她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张嘴就胡说八道无中生有的人，她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就被人算计了。

王木木觉得，自己以后在三组的日子大概是不太好过的，一组之长要是看一个人不顺眼，找茬肯定是轻而易举的。王木木想，自己要是在三组待个一年半载，动不动就被骂几下，那谁受的了。

王木木本就是遇事就躲的性格，她笨嘴拙舌的也不懂的解释什么，现在听张晓晓这么一说，顿时变得很愁人，想来想去如果这母夜叉真的找她茬，她要么就不干了，要么就换组。

可要是换组，那肯定是要找人，找人找谁？王木木在盛兴只认识张晓晓和跟她一起学徒的伙计，张燕已经走了，她谁也找不到。不过要说不干，王木木想到了王晶，她曾说过等自己在那边熟悉了，会帮着问问招不招学徒，后来王晶回来说过，她问过她们组长，组长说招的。王木木觉得自己也不是走投无路，到时候自己可以去姑姑那，和王晶在一起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