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木给张娟打了电话,自己还没说明白,张娟就在电话那头哭的泣不成声,一个劲的说自己命怎么那么苦,丈夫得了那种看不好病,现在女儿也这样…王木木听的心烦意乱,顶着巨大的心理负担倒过来安慰她,反复的跟她说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别太担心。
王木木安慰了她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了挂了张娟电话,没一会儿她接到二姑王彩丽的电话,看来就这么一会儿王晶已经把自己体检的事给姑姑们通传了一遍。王彩丽咽哽的对她说:“好好看,不要担心钱,姑姑这边无论如何都会努力帮你凑的,还有你伯伯这次也算说了句人话。他说你还那么小,一定要看,所以不要有消极思想,小姑已经让你姑父准备去上海了,你放宽心,别有任何心里负担,别急,知道吗?”
王木木毕竟只有二十岁,还没有像一个真正的大人那般成熟稳重,这样的事情即使是饱经风霜的大人遇到也会手足无措,王木木又不是没心没肺,哪能说没有心里负担就真的双手一摊,一点负担都没有,可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她不还得咬的牙跟姑姑们说没事。
挂了二姑的电话,小姑的电话也打了进来,安慰的话车轱辘一样转来转去的说个不停,反而王木木听的有点腻了,好像自己已经确定得了癌症,快要命不久矣似的。
事后,王木木开始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她觉得王晶说的没错,自己现在吃好喝好,除了心情有点不好,身体并没有任何不舒服,而他的父亲,没发现癌之前已经疼的夜不能寐,止疼药一把一把的往嘴里放,哪有她现在这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王大江已经去世了八年,都说人生最苦的三种人是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王木木越来越理解自己的父亲,当初她的父亲是带着多少无奈和牵挂才宁可让自己疼到死,也不舍得离开。说到底他放心不下的还是王木木,或许他早就猜到王木木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苦,才会让自己到死都闭不上眼睛。
一想到这里,王木木的心一阵刺痛,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没有好好听话,做个懂事孝顺的孩子,如今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孝敬他了,而曾经那个有人护着的家早已经支离破碎。
张娟第二天就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她老公公,早听说她的这位公公是老上海,对上海各个地方都非常熟,这次来纯属当活地图用的。
王木木在地铁站接到了他俩,一见面张娟就问她:“尹娇娇呢?”
王木木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了,我怎么知道。”
张娟听出了王木木语气里的怨气,问:“怎么了,她不管你。”
王木木‘嗯’了一声:“忙着上班谈恋爱,管我做什么,我自己找的中介,进厂需要体检才发现肝部有阴影的,尹娇娇到现在也不知道。”
张娟似乎没什么心情管这些,随口说道:“那你不跟她说。”
王木木撇了撇嘴:“不高兴。”
张娟仿佛没看到王木木表现在脸上的怨气,问她:“你们住的地方在哪,我们先过去,还有医院那个ct预约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去检查。”
“明天八点。”
王木木带张娟回了住处,他的老公公没有一同前往,他上海有朋友,每次来这,朋友都会请他吃饭住宿,这次也不例外。他说,明天在地铁口等他就行。
张娟点点头,嘱咐他路上小心便和王木木去了她的出租房。一路上,王木木把对尹娇娇的各种不靠谱都向张娟说了遍。
张娟听后,闷闷的说:“我昨天给你阿姨打电话了,她跟我说,尹娇娇说你什么都不愿意做,天天在家睡觉也不出去找工作,也不爱搭理她…还有你阿姨让我把你赶紧带回去,不要真生了什么病传染给她女儿。”
王木木听张娟这么说,先是一愣,然后一股无名火从胸口升了上来,在她的胸口和大脑熊熊燃烧,气得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放他妈的屁。”
张娟却十分冷静的对她说:“心胸开阔点,别斤斤计较。无论如何,不管结果怎么样,我还是要带你回去的。”
王木木此刻被她妈这无私的胸怀给震惊到了,都这样了还心胸开阔点,我是傻子吗?
不过,她到底什么都没说。路过出租房旁的小菜摊时,张娟买了许多菜回去,并让王木木打电话给尹娇娇,让她回来吃饭。
晚上尹娇娇把男朋友也带来了,还跟着一个张雷,她挤眉弄眼的对王木木说:“一会告诉你妈这是同事,不要说我男朋友。”
把男同事带回家吃饭,王木木呵呵了,再说她已经讲了,你挤眉弄眼也没用。
吃饭期间,张娟对尹娇娇讲:“娇娇,过两天我就把木木带回去了,她不想在上海了,你一个人在这边可以的吧?”
“啊?为什么要回去了呢?”也不知尹娇娇是真没带脑子,还是故意的,她摆出一张纯真的疑惑脸。
王木木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吃着自己饭。
张娟笑着说:“没什么,可能木木不适应外面,她不爱说话,没你出趟,一个人在外不行的,我还是带回去吧。”
这时尹娇娇还颇为有担当的说:“没事啊,我可以带着她的,有我呢。”
王木木都快被这人的不要脸给折服了。
张娟继续笑着说:“不麻烦你了,你上班忙,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忙,木木我带回家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
王木木听出了她妈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尹娇娇谈恋爱谈傻了,竟然也觉得是那么回事,最起码王木木在这里是蛮影响她谈恋爱的。
第二天一大早王木木和张娟还有她的老公公一起又去了医院做ct,那天王木木还是需要空腹,他们站在ct室外排了很长的队,进去喝了两大杯水才躺在机器上。
ct结果要下午才出来,这时候每个人心里都焦急,想尽快的知道结果只能付加急费,继续等了两个小时后,报告出来了,王木木拿着报告迫不及待的去找个医生,医生看了后,还是说,ct结果也不是很清楚,还不能确认肝部是什么。
张娟问医生:“那怎么样才可以确认。”
医生说:“切片化验。”
切片化验,顾名思义,把肝取出来一块化验,看看究竟有没有癌变。
动这个手术基本都是确认癌症病人才会做的,哪有连病因都没确认就给人拉一刀的,张娟肯定不愿意,拿着报告单就走。
一路上,张娟都是哭回去的,她对王木木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要真出什么事,让我以后怎么办?”
这个瞬间,王木木看得出张娟还是在乎她的,最起码此刻她哭的是真心实意,这种真情实意让王木木对张娟减少了以往的怨气,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别哭了,我打电话让姑父来,他不是有亲戚是这方面的专家嘛,肯定比这破医院的医生高明的多。”
王木木给小姑打了电话,说片子拍下来还是不能确定结果,除非切片化验。不过这东西有点唬人,万一切下来屁事没有,那岂不是白挨一刀。
王彩华知道了王木木意思,让王国中连夜联系了他那不知道表了几千里的亲戚,并给了王木木医院地址,让她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去医院门口等着。
隔天天还没亮王木木和张娟又出门往医院赶。
三人到达医院门口时刚刚七点,时间尚早,而医院的门口已经站了很多人,放眼望去,好多都是穿着朴素的农民工,有的人手里拿着医院的检验单,蹲在路边双眼空洞。有的大概是陪同家属,陪着家人站在一边唉声叹气,有的跟旁边的聊上了,说这种大医院,看病要预约,每天等着拿号,三天都排不上,预约也不懂,他们已经在医院门口徘徊一个星期了,带来的钱都花在住旅馆上,生病真的是耗不起的。
都说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可金钱面前,还是有高低尊卑,你没钱,拿什么看病,拿什么提生命平等。
王木木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姑父,那么她肯定也是这些门口无助之中的一员,预约不到医生,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宝贵的生命在慢慢流逝。
什么最可怕,穷病最可怕。
王国中八点多才晃着自己肥胖的身体慢悠悠的走来,他也不废话,打个招呼立刻带着王木木她们三人进了医院。
王木木边走边好奇的东张西望,她父亲说过,上海的医院真的很大,每一栋楼都长的差不多,我都不敢出去转,怕找不到病房闹笑话。
当时王木木还当一个笑话听,如今想起来心里只剩酸楚。
她的父亲才三十三岁,还没看够这个世间的美好,却承受了所有苦难。如果是别人,王木木顶多惋惜,可换作自己亲人,每每想到,王木木的胸口都会一阵闷痛。
医院上班的医生都是时间制,他们的时间概念十分精准,早一分钟都不愿意开门接诊。
听姑父说,他这位表了几代的亲戚在这家医院很有地位,前段时间刚刚出国深造回来,属于肝脏研究的特级专家。
王木木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跟着王国中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这里一看就不是门诊,连个病人都没有,王国中对王木木说:“你们在这个等着,我进去看看。”
接着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进来。”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
王国中推门进去了,他没有带上门,王木木站在外面看到里面坐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长的和他的声音一样,冷冷淡淡的。
而王国中一进去就忙着在兜里掏烟,他推着一脸肥肉努力的想给自己挤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腰微微弯着,呈现出一种卑谦的姿态把烟递给了那位医生。
医生也只是撩起眼皮看一眼,连头都没抬说:“我不抽烟,你拿回去。”
王国中的烟刚递过去一半就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他讪讪的收回烟,努力找点话题:“忙吗?”
医生:“嗯。”
王国中:“我昨天还看到你姑父的,跟我在一起钓鱼呢。”
医生:“嗯”
王国中:“那个,我那个侄女……”
这时医生好像不耐烦了,他终于愿意抬起头对王国中说:“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我正在思考问题,你一会儿说一句,我就要打断自己来回答你,事情还能不能想好了。”
王国中又尴尬了,干咳的两声,站在一边老实安静的站着。
王木木站在门口,把这一幕看到眼里,她眼角有些发涩,她的姑父明明可以不需要这样,可他却为了能让王木木安心心甘情愿的让自己在小辈面前放低姿态,他的心里也一定不好过。
那位思考的医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玩意,半个小时后才对王国中招招手:“哎,那个,是你什么亲戚检查下来肝部有阴影对吧,片子带来了没有,我看看。”
“带来了,带来了。”王国中连忙上前,转身对王木木说:“木木,快过来。”
王木木慢吞吞的走了进来,把片子拿给哥王国中,王国中结果了双手送到了医生手里。
医生接过片子,直接对着窗户,用外面折进来的阳光看了一眼,三秒不到,得出结论:“脂肪肝,没事。”说着他又看了王木木一眼,又补充一句:“减个肥就行。”
王木木:……
什么玩意。
而张娟也得此松了一口气,王国中似乎不放心,确认似的问:“就这样看看就行了,不要再检查检查。”
医生似乎不高兴了,凉凉的看了王国中一眼:“我是医生还你是医生,钱多吗,钱多给我一点好了做那么多没用的检查干什么。”
这一张嘴就犀利的进行人身攻击,王国中又只好尴尬的笑,不过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当天张娟就给王木木把行李收拾好带她回家,王木木心里无比失落,来上海还没有一个月,本来带着一腔热情而来,结果热情还没奉献,就得灰溜溜的回去。
而回去,又能干吗?
一直坐到回家的高铁上,王木木都是蔫头耷闹,她觉得挺讽刺的,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浪/还没来,自己就被无情的摔死在了沙滩上。
其实王木木挺喜欢上海,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觉得它有着无穷的魅力,繁华而神秘,吸引着各式各样的人,也吸引着她,而真正留下的又有几个?
动车启动,王木木心里突然有种梦想被丢弃的难过,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对张娟说:“我喜欢上海,我以后能不能再来?”
“再来干什么?”张娟很现实的打击道:“还想再这里混一个人上人吗?那你靠什么?没学历没经验没人脉,只能在工厂打一辈子工,你愿意吗?”
“不愿意。”王木木叹道:“那我回去干什么?再去给人端盘子,还是做裁缝,反正我不愿意,我不想在家了,总要出去看看吧。”
张娟说:“那你苏州去吗?你叔叔家的老三在苏州给人家印刷厂里当司机,听说那厂效益不错,工资给的也挺好,你要愿意去,就让你叔叔去说,去苏州上班。”
苏州,王木木第一印象就是课本里学到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水乡,吴侬软语,也是个不错的城市,可城市再好也没有上海那么吸引人,王木木受了挫,并不太相信别人,也不太想去。
可她心里同样很清楚,不出去,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接受她,姑姑们对自己再好,冷不防就得来个断绝母女关系,外婆外公也跟着舅舅舅妈住进了新房,而他们并没有为她准备房间,张娟那里更不可能,反正她们的相处方式基本是难得住一段时间还好,住久了双方看着都来气。
王木木此刻特别没有归宿感,一个心飘飘浮浮找不到落脚点,到哪都不是家,也就到哪都无所谓了,对于张娟的提议她也无所谓的:“都行。”
去哪都行。
于是,回家后周达明就给他弟弟周达宏打了电话,问他那个厂招不招人,不招也想办法把家里大丫头弄去上班,语气颐指气使,反正那口气不像求人办事,倒像领导给下属发放任务似的。
反正也不知道传说中的老三是怎么跟周达明说的,周达明挂了电话后就说没问题了,等下次老三回来就带走吧。
而这个下次,一等就等了半个月,在一个周末,传说中的老三开着厂里的货车回来了。
那是王木木第一次见他,听说这个男人当初选择做上门女婿,年轻时不学无术,赌博彩票抽烟喝酒样样都来,后来欠了一屁股债,被老婆逼着离婚过,无可奈何老实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干脆考了驾照,然后老婆托关系让他进了苏州一家印刷厂当送货司机。
老三可以说是他们三兄弟中个头最高的,目测有一米八几,身体结实,往门口一站,看起来特别夯。
王木木坐在屋里,打量他的同时,老三也在打量她,两人各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老三说:“那里我都安排好了,你们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
而这次,张娟到底吓了吓,不太放心,决定跟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