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傍晚时春儿果然带着她爹娘过来,给茅屋换了一扇门,屋顶铺压上新的干草帘,还推来一板车的细竹条给傅宁的院子围起一圈篱笆。
做完这些天色已黑,傅宁留春儿一家吃晚饭。因是刚搬来,屋里没有什么可招待,只能用早上春儿拿来的面揉团拉条,就着昨天在城门外买的一些调料做了四份酸辣面条。
郑叔吃着面赞道“嗯,这面跟城里头面馆做的一样。”
“是啊,我也想说这话来着,没想到傅宁年纪小小做吃食倒是比我还能干,这酸辣的面当真是开胃的很。”春儿的娘吕婶笑道。
“屋里寒酸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叔婶,只能借今早春儿拿来的面简单做点,二位长辈不怪傅宁失礼就好,今天多谢你们帮忙修理这茅屋了。”
郑叔对傅宁道“不要这样客气,你既住过来了,以后就是邻里,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就尽管开口。”
“多谢郑叔,傅宁记住了。”
“傅宁你这孩子也是可怜人,你有所不知,我们一家也是从老家逃难过来的,亲人都没了,以后吕婶就把你当自家亲戚了。”吕婶刚才干活时跟傅宁聊家常,知道傅宁是个孤儿,漂泊流浪,连自己祖籍何处都不知道,母性使然,让吕婶有些心疼傅宁。
听到吕婶说要把自己当自家亲戚,傅宁却是心中警醒,她不能再拿别人的性命赌自己是不是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的煞星,但吕婶却说得真诚,傅宁不好说拒绝的话,只得回道“多谢吕婶。”
春儿一家三口吃过之后便收拾工具回去了,傅宁送他们到篱笆门口,看着三人沿路回家慢慢消失在月色里。傅宁转身回到茅屋,此刻她心中寂寥,其实母亲死后如果一直没有人靠近,她可以依着心中仇恨的支撑孤独走下去,慢慢对寂寞感到麻木。
可她从京城逃出来,一路遇到越城,向伯,都是在她无助时伸手的人。每次等她觉得自己不是孤独一个人,生活还不至于那么残酷时,命运就像是特别喜欢看她绝望挣扎,一次次把她遇见的温暖毁去,将她推向寒窟深渊,无从反抗。
屋里烛台静静燃烧着烛火,傅宁在破凳子坐下,她拿出一直在内兜存放的牛皮糖,打开包裹的手巾,在牛皮糖的缺口上舔了一口,便小心翼翼的将糖又包好放回内兜。
回味着那点甜,傅宁卷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荒郊的生活很平静,傅宁除了偶尔去城门外买些必需品,平时都鲜少出去与人打交道。
现在夫人那边肯定还在寻找她的踪迹,所以傅宁尽量都是是少见人,少说话,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闲空至极她就每天在院子里翻地打发时间。
跟吕婶要了些菜种子,一个月下来在春儿的指导下,傅宁茅屋的院子里已经种上了各种青菜,高低不齐的长着嫩绿菜苗,充满生机。
春儿平时跟她爹娘上山干活时,见到好看的花草也会给傅宁挖回来,这天春儿又拿了一株花过来,还没进院子就高兴喊道“傅宁,你看我今天挖到什么好东西。”
傅宁放下手中锄头,从菜地走出来,好奇道“是什么好东西?”
“你看。”说着春儿打开遮挡的袋子。
“春兰?”
“嗯,这是我跟爹爹去山里摘野货看到的,因为它跟我的名字一样,都有个春字,所以我特别喜欢这花。”春儿看着傅宁道“傅宁,这花你喜欢吗?”
“挺好看的,我喜欢,不过,你这么喜欢为何不先留着自己种呢?”
“种在你这里就可以了,我常过来也是可以看到它的。”
“哦,那谢谢你了春儿。”傅宁摸摸鼻子道。
“傅宁,我过来还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后天我爹生辰,这次你可一定要来。”
“你爹生辰,一起吃饭的人多吗?”傅宁试着问道。
“咱们这荒郊住的大都是各地来的难民,哪有多余银子请客吃饭的?谁家有个什么喜事都是自家人坐一起吃一顿就了事了。”春儿放下兰花,继续道“往年我爹生辰都是我们一家三口过的,今年多了一个你便不那么冷清了。”
话都说到这了,傅宁就不好再说不去,便笑着道“行,郑伯生辰怎敢不去,要是不介意我给你们掌厨,如何?”
“好啊好啊,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反悔说不去,你在这住了快一个月了,我请你多少回了,每次你都不来。”说到最后春儿有些幽怨。
傅宁瞧着春儿像受了什么委屈的小媳妇,有些好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看把你委屈的,我平时只是不习惯叨扰别人。”
“我们是别人吗?我娘不是说了吗,要把你当自家亲戚一样的。”
听到这,傅宁沉默了,她何尝不想有朋友亲戚,她不喜欢夜里独自睡去,早上起来屋子空空。可想到她娘和向伯的死,傅宁不敢冒险,不敢拿无辜性命去冒险,她宁远孤独一生也不想连累身边任何人。
春儿见傅宁突然不说话,看起来有些消沉,便低头道“傅宁,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不愿意和我家搭亲戚是吗?”说着又看向傅宁道“我看你跟这里的难民们就不一样,我爹说你的口音是京城的,你落难之前定是个家中阔绰的公子。”
傅宁不知道自己竟惹得春儿误会了,忙道“不是这样的,我不过是个落魄之人,有你们的帮衬我感激不尽了,真的。”
听傅宁这样说,春儿缓和了失落感,笑道“那我便把你的话当真了,以后可不要老是这么见外。”
傅宁点头,见春儿笑得纯净,她想起自己也曾是这样天真无虑的。
郑伯生辰这天,傅宁清早起来去河边捞了一些小虾和几只鱼,鱼只有巴掌大小,河里堵的鱼可没有之前跟向伯去湖里捞的大,不过配着豆腐倒是可以炖一锅鲜美的鱼汤。
过了晌午,春儿便过来催促傅宁过去,郑家住的也是茅草屋,只是比傅宁住的这个要宽敞许多,一个主屋两边各一间小房,茅屋右侧还有一间鸡舍,一间厨房。
傅宁到了郑家刚进门,见郑叔正在杀鸡,郑叔手拿着刀往鸡的脖子割了一个口子放血,看到这些傅宁身子猛然一顿,双手发抖,本来提在手里的一袋河鲜掉落在地。
“傅宁,你怎么了?你一个男孩子还怕看到杀鸡呀?”跟在旁边的春儿捡起地上的鱼虾,逗趣道。
春儿的打趣笑声将陷入痛苦的傅宁拉扯回现实,她镇定心神,“嗯,我,害怕杀鸡。”
郑叔笑道“没事,我少年时第一次杀鸡也是害怕的,后来为了生计杀鸡杀猪都不再话下了。”
傅宁强笑点头,挽起袖子,进厨房帮忙了。
掌厨的是傅宁,吕婶和春儿在一边帮忙处理食材,傅宁浇油上锅,热锅后将虾倒入锅中油炸至金黄便快速捞出,再放入葱姜辣椒花椒等配料,把炸过的虾爆炒一遍,火候把握很准,香味飘出厨房,在院子里拔鸡毛的郑叔忍不住赞道“傅宁看着文弱,倒是个有手艺的。”
而在厨房帮忙看火的春儿却看见傅宁擦了擦眼角,没错,春儿确信傅宁哭了,她忍不住道“傅宁,你怎么了。”
“没事,这道香辣虾放的辣椒多,呛着眼睛了。”这香辣虾的每一道细节她都已经熟练掌握,是向伯毫无保留将她教会的。
“哦,那你小心一些,别再呛着了。”
“没事,继续下一道,今天给你尝尝我的手艺。”傅宁收锅,将香辣虾倒入盘中,摘取两朵香菜作为点缀,准备烹煮下一道菜。
忙活一个时辰,郑家主屋的小圆桌已经摆了满满的菜肴,白切鸡,香辣虾,豆腐炖鲫鱼,蒜苗炒腊肉,上汤豆苗,凉拌野菜。
四人围坐下来,傅宁给郑叔倒满一杯酒,端起自己面前茶水对郑叔道“郑叔,傅宁来这荒郊,承蒙您一家关照,借这生辰宴傅宁以茶代酒,诚表谢意,另外祝您健康如意,福乐绵绵。”
“这孩子是个有学识的,上口就是好预兆,呵呵。”吕婶笑得开怀,她很是喜欢傅宁这个“小少年”。
“好好,承你吉言,哈哈。”郑叔笑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郑叔放下酒杯,夹了一块白切鸡蘸酱入口,不由点头称赞,“嗯,这手艺当真不错,将来你去酒楼受聘厨子或是赚点钱自己去做吃食的生意都是好出路啊。”
“这些太长远了,傅宁还不敢想。”
“那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我看你这孩子机灵,不似我们这些泥腿子,你不会想着跟我们一样一辈子都窝在荒郊山上吧。”
“走一步算一步吧,今天是您生辰,我们不聊这个,就好好的陪您吃顿饭?”傅宁给郑叔续上一杯酒,避开话题。
傍晚的暮色下,大家边吃饭边听郑叔讲他年轻那会的往事,讲到有趣之处,时不时引得几人阵阵欢笑。
酉时,傅宁从郑家出来,手里提着出门时吕婶硬塞到她手里的一袋玉米面,慢慢行走在这乡间小路,虽入三月,夜风依旧寒凉刺骨,傅宁裹紧身上的棉袄,这是年前自己做的袄子,跟向伯一人一件,另外一起给向伯做的棉被,傅宁缝针处做得十分密实,当时想着缝好些,耐用,然而那被子向伯却只盖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