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记郭顶

林多多睁开了眼睛。

此时是六点五分，林多多穿好衣服起床，坐在床边懵了一会后，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拿着进了洗漱间，按开加热洗澡水的按钮，便径自开始刷牙。

刷完牙后，多多呆呆的望了望洗漱台上镜子里的自己，那毛巾沾了沾嘴唇，披着哥哥曾经的大衣便来到了窗前。

打开了窗户。

多多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相信童话相信承诺的人了。

只是面前这颗长出一颗圆润青核桃的树，曾经看到过的他，时常安心的感觉，让多多仍旧对自己哥哥临走前过的话坚信不疑。

因为这并不是一株核桃树。

托腮坐在窗前书桌的少女，扳开了窗户锁，打开了窗户，抚摸着手腕的珠串，暖风吹起了多多的长发，青丝丝丝缕缕飘来荡去……

只不过……

好孤单啊……

哥哥。

运动后洗完澡一身清爽的林多多穿上了哥哥曾经给自己买的淡黄色长裙，戴上遮阳帽，背上了书包，走上了通向沣河的路。

家附近的人们都热情的跟这个柔情似水，笑容好看的孩子打招呼。

林多多也以自己的温和笑容一一回应。

生活如此之美好……

可是你在哪儿呢？

林多多在山顶的庙上挂上了祈福牌。

只有一张，写着林多多。

只不过多写的格外大一些，忽略其他，就会看到分明是林夕的名字。

林多多仿若是恶作剧一般自己悄悄笑了笑，挂在了庙堂中的祈福树上，随风飘荡。

此时是2016年。

距离林夕过世仅仅过去了一年，现在16岁的林多多，已经出落的是一个大姑娘了。

面对准备上前搭讪的男青年，林多多只是轻巧的一转身就不知去了哪里。

林多多戴上了耳机，踏上了沣河旁的景观公园。

色正好，正值晚春。

“看，沣河边在长亭桥周边建起了公园。你之前给我做的风筝还在家里挂着呢！幸好你妹妹我勤劳能干，精明勇敢！”

林多多着就自己噗嗤一笑，对着旁边奔跑着放风筝的姑娘眨了眨眼睛，直起身子继续仿佛是打电话一般继续道：“那形容词挺有意思的，你经常唱着逗我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别扭。”

着她走上了长亭石拱景观桥，唱起了莲花落：“……哼你个死的没人管教的土匪。

烂了你的心，又烂了你的肺，你打断额家猫儿一条腿。

我家的猫不是普通猫，把你子卖了也不够赔，我家的猫儿最聪明，听上音乐就能跳芭蕾。

我家的猫儿最勇敢，看见老鼠就死命追。

我家多多真勇敢，看见老鼠是使劲追”

手撑着栏改多多笑得肩头耸动，绣眉微弯，水里的鱼儿时不时浮上水面嘬一口阳光的味道。

笑到疲惫的多多依着栏杆上的座雕便坐在了栏杆之上。

人来人往的老头老太太们挥舞着手臂迈着老腿矫健路过。

林多多轻轻抚摸着旁边的坐龙雕，流泪轻声道：“只可惜，多多是只好猫儿，却不再有个骂架骂人不输嘴的杨泉梅了。”

罢，林多多长身而起，阳光透过多多的发丝照射在威严蹲立的坐龙雕之上。

威严耸立的坐龙雕头顶，滴落了多多的那一滴晶莹碎裂的眼泪，缓缓顺着脸流下，留下一丝水迹。

那威严的龙头在反着光的水珠折射下，威严下挑的嘴角微微上翘。

长身而起的林多多含着泪拍了拍那坐龙雕，笑骂道：“真脏！”

那美丽的样子，仿若时光都静止了。

信手擦掉泪珠的林多多转身离开，飘扬的长裙转了一个旋，荡起脚下的风与尘，轻轻扬在了坐龙雕的脸上。

历经五百年的风吹雨打，怎么能不脏呢？

走出公园的林多多，信步走在大街巷里，逛了一下午。

“原本家里的院因为拆迁给了很多补偿款，但是很神奇的是，我让他们不要动那棵树，他们就真的没用动呢！”

“现在生活很好……虽然我放弃了不少补偿款，但是也足够你妹妹富足的过一辈子了。”

“听你的话，我考上了省实验中学，自己考上的哦！今比较特殊嘛，翘课一哥哥你可不能怪我。”

“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上次一样再来看一看我呢？”

“我怕……当我再长大一些，以为这是梦可怎么办？梦就是林夕呀！哈哈哈哈。我可真是你聪明勇敢的多多。”

“我以为我可以习惯你不在的日子。”

“可是……”林多多将手腕举起，挡住太阳，被挡住的太阳在手串周围勾勒起纤毫的光：“只不过，我好像中毒了，哥哥。”

色渐晚，社区旁的饭店门前残留了好多鞭炮燃过的红色碎屑和被崩飞落单的鞭炮没有被收拾。

多多眼睛一亮，挽起裙边蹲在门前开始捡拾起来。

一边正在蹲着拣鞭炮的姑娘和屁孩顿时加快了速度。

多多头也不抬的两手连续挥舞，很快搜罗了大堆鞭炮便得意洋洋的站起了身。

眼看俩屁孩遗憾而隐隐就要喊出声的宣泄情绪的哭声，林多多赶忙温柔笑道：“不要急哦！姐姐给你们放炮看哦！”

俩屁孩撅着嘴止住了哭势，林多多眯了眯眼睛用手腕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对屁孩悄声道：“快，去找你爸爸要个打火机，姐姐给你们看烟花！”

男孩机灵的一跃而起跑回饭店，带着一盒火柴跑了出来。

而林多多已经熟练的将鞭炮一一掰断，将其中的火药粉扑簌簌撒着，试图画着什么形状。

完工以后，林多多将绑好的引线在尾端埋好延伸出来，对着两个孩子弯起了眼睛笑道：“看好哦！”

言罢，火柴点燃。

霎时，火光闪着崩飞的火星瞬间顺着纹路蔓延。

一颗爱心灿灿的自尾部闪耀，燃至心顶，接着便是心中间里的字逐个亮起。

两孩雀跃着看着这简陋却空前美丽的图案，女孩尤其兴奋。

男孩吸了吸鼻涕好奇问道：“姐姐姐姐！里面的这个林夕夕夕夕夕是什么呀？”

林多多拍了拍手上的黑灰，站起了身，耐心答道：“那是梦哦。”着，扑哧一笑，拍了拍孩子的脑袋道：“不早了，赶快回去吧。”

“好的姐姐！”

两个孩脆生生答应后，告别林多多，又在原地捡起刚刚拔掉的引线。

姑娘双手合十眼里闪着星星感叹道：“那个大姐姐好漂亮！”

男孩笑嘻嘻在脸上蹭了一道黑迹将手中的引线递给姑娘笑道：“你也很漂亮！你长大后，肯定更漂亮！”

俩孩子傻呵呵乐了起来。

笑着，女孩提议道：“咱们把线线摆成桃心的样子点燃好不好啊！”

“好啊！我来！你不要乱碰，烧到你就不好了！”

“嗯！”

着，男孩仔细地将引线手尾对准，摆成了有些歪斜地桃心地样子，便掏出火柴费力的点起火来。

却没曾想，擦了半不仅没有点着，还折断了不少火柴，当只剩下一根的时候，一个身影左顾右盼的走到了饭店门口，在余烬前的朋友前停下了脚步。

呆立半晌，便蹲了下来，柔声道：“傻孩子，这样子点燃可不好看，让哥哥给你们改造一下好不好呀！”

男孩有些泄气的不话，女孩拍了拍男孩的背，俏生生的回答道：“哥哥为什么这样点燃不好看呢？”

男人笑道：“引线被点燃可是会乱窜的，咱们得打结才能固定好呢！”

着，男人细心的将引线一一连接，摆成了爱心的样子，并点燃了最后的一根火柴，递给了男孩。

男孩赶忙将燃烧起来的火柴心翼翼地递给女孩：“快！茵茵！你点！”

女孩欣喜地心将火柴凑到引线尾端，便立刻扔掉了烧到半段地火柴。

一闪而逝地火星顺着纹路带着图案一阵波动，隐隐现处了不像爱心地爱心地样子。

但是两个孩子还是开心地拍起手来。

男人站起身来笑道：“刚刚是不是有个妹妹在这里给你们烧火药来着？”

“是大姐姐！”女孩更正道。

男孩再次更正道：“是姐姐！”

“不，就是妹妹。”男人笑呵呵弹怜男孩地额头，“对了，你们有一块钱吗？”

“有啊！”

“那可以借给哥哥吗？哥哥之后会回来还给你的。”

“e……我准备给茵茵买糖糖的。不过算了，还是给你吧。”男孩掏出了一块钱的钢镚，有些依依不舍的递给男人。

男人大喜嘴花花道：“谢谢弟弟哦！你长大肯定是个渣男！”

“你瞎！”

男人转身离去，边走边反驳道：“没有！”

“你瞎！我才不是渣男！”

“我就没有！”

男孩生气的在后面喊道：“我不借给你了！”

“男子汉大丈夫！话算数！”男人扬长而去。

……

夜了，走在大街的林多多没有坐公交慢慢走在马路牙子上。

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偶尔可以在路边看到用石头划出的白色痕迹环成一个圈。

散落着黑色的灰烬随着微微的晚风飘飞跳舞。

“才一年怎么就这么难熬呢？”林多多挽了挽被风吹到嘴角的发丝，喃喃道。

“起床我要自己起……

做饭我要自己做……

洗澡也没有你替我递我忘记带进去的衣服……

听不到你在打雷时候给我讲的故事……

我找不到人撒娇……

我好孤独啊哥哥……”

林多多自语的走上了沣河大桥。

脱下鞋子，光着脚依着栏杆看向沣河河面。

“你真的来看过我……哥哥，我相信你。”

“我记得那，树前长出的青皮核桃。我不断的询问不断的询问，所有人都这不是核桃树。”

“我以为等待很容易的。”

“只是，哥哥既然你回得来……既然你可以回来，既然死后有世界存在，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去找你呢？”

“我好想你，我不辛苦。”

“但我只是想你而已。”

“我也想照着你所……幸福多多的活下去。”

林多多抬脚上了栏杆，抓着旁边的桥索，江风猛然呼啸着吹起了林多多的长发。

……

男人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在窗边找到了座位。

夜里霓虹绚烂。

一切熟悉又陌生。

报站的女声换了个人。

距离家里还有几公里。

她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不相信我。

该怎么才能让她相信自己是自己呢？

起来，我虽然是我，但我又不是我了啊。

但终归，我是可以践行诺言的。

再等我一下。

多多。

……

“你在哪儿呢？哥哥。”林多多眼角不断溢出的眼泪被播撒着如羽毛一般轻飘飘的被江风吹散，“我等不下去了啊！我好想你……”

……

男人拄着胳膊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一抹淡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男人愣了。

猝然站起，头顶磕到了后座的车顶也毫不在意。

“停车！”凄厉的声音自车中响起。“快他妈停车！”

“停车啊！！！”男人恍若疯魔朝着司机嘶喊。

“吵吵求吵吵，坐下！”司机暴躁骂道。

“停一停，求求你！停一停啊！”男人凑到司机面前，隔着栏杆苦苦哀求着。

司机铁一般的古板拒绝着。

男人焦急频频回头间，索性扒在窗前大喊道：“你不停我就跳啊！我跟你！减速！减速！”

司机见状慌乱间果真减了速，男子趁机从身边人抢走手机并从车上一跳而下，“谢谢你！”

在快车道的男子在一跃而下的一瞬间崴了脚，车已经超过那淡黄色衣服的倩影很远了，男子一瘸一拐的逆着车流在车道边急急往回走着，并拿着手机拨打着电话。

“再等我一下……再等我一下……”

桥架上一只猫高高卧着，腾跃间追着男子向着林多多靠近。

……

放在地上的包包响起了铃声，熟悉而陌生的铃声猝然间如闪电一般划过多多的脑际。

多多急忙自栏杆跳了下来，打开包包掏出了另一部破旧的手机，深吸口气，翻开了翻盖。

……

男子已经看到了那个微微低头的多多，带着耳机。

情不自禁间，他泛起了微笑，嘴里干的厉害，喉咙里竟然喊不出声，他边急急走着。

迎面二道有一辆车闪出了右转向灯，骤然变道到男子所在的车道。

骤然因直射亮起的灯光，歪着的车身，伫立的多多，男人看到这一幕骤然间呆住了。

正如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那一幕，正是穿越千百年不断轮回的理由，正是在心中无数次回放的电影片段。

那变道的车辆猝然间冲破了车道栏杆，破碎的零件如利剑一般纷飞四射。

数道黑影腾起周边闪烁数次。

林多多被一股力气猛然间蹬在身前，踉跄一下坐倒在地。

而男子加快脚步凄厉想要大喊让林多多离开，却发现再没有任何力气迈起一步，飞溅起的机器碎片，已经将他打成了筛子。

看到多多似乎无恙间，男子踉跄着抓着手机倒在栏杆边。

隔着那破碎凌乱的车，再也看不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

但是安然微笑着的男子，对着接通聊电话对面，喉咙被穿破的他，竟然语句通顺心情平静的出了一句话。

……

多多看了看被横插在身前的保险杠杆，愣了半神，才看到了推了自己一下的竟然是一只白色的猫，正定定看着自己。

多多反应过来赶紧将已经接通的电话的放在耳边，骤然间睁大眼睛。

“再……等我一下，多多，好吗？”

多多下意识回答道：“好。”

……

听到回音后的男子，微微笑着，劫后余生的神采自眼中彻底散去，无力垂下的手臂，将手中的手机甩到了人行道上，透过缝隙坠入了江心。

……

“哥哥？”多多心翼翼问道。回应只有奇异的呼啸和一会之后的嘟嘟声。

无数次回拨间，毫无反应。

多多抱着面前的白猫，蜷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等你！我等你还不好吗？你就不能直接出来吗？你就不能直接出来吗？我好累啊！我好想你啊！”

“我等你，你要是不回来！我不会饶掉你，你个混蛋哥哥！”

白猫的脑袋被多多抱的很紧，眼睛舒服的眯了眯，嗅了嗅多多的发丝，轻轻喵了一声，侧头狠狠的靠在多多的脑袋上，不断摩挲着。

闭上了那意味深长灿若星空的眼眸。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要怎么探寻，

要多么幸运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

当我还可以再跟你飞校

环游是无趣，

至少可以，

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