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楼里的画手正凝气聚神的看向台上那一方被红布挡住的木板,那后面便是今年丹青会复试之题。
国师大人难得有闲心来参加这附庸风雅之事,此题定当出自他手,便见掌事大人高亢悠长之声传入耳中,“有请国师大人揭题。”
说话间,架上厚重的红布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揭了下来,偌大的木板之上刻着“颠倒”二字,引得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果真是出自佛家圣地之人,此题出得倒是颇有些太极乾坤之影,‘颠倒’二字既有倒置之意,又有反覆错乱等多番用意,以此题作画不但能考量画师画技之水平,还可深探其内在之造化。
国师大人不愧为国子监传授诗书经纶的先生,让人佩服。
台上十二位画师四人一列、三人一排,分别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琢磨着一会的画作。
思索间,台下的小厮已上台将备好的颜料放置在十二位画师身侧,冉若华目光从前面题板上移开,侧头看向身边这摆弄着颜料的小厮,总觉得他双手哆嗦得厉害,未免有些过于紧张。
此等小事不值得她挂记在心上,可当她笔尖轻蘸于那颜料之上时才明白过来,怕是有人暗中坐了手脚。
好看的桃花眼扫向身侧低头而立的小厮,便见他不禁肩膀抖得厉害,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想必就是此人,也仅有此人才有机会在自己的颜料里注水。
丹青会素来注重公平公正,一个小厮断然不敢起这歹毒的心思,定是背后有人教唆。
可这人是谁呢?
站在末列的冉若华目光扫向前面这些俯首作画之人,猜测着究竟是谁处心积虑的想害他?
“为何东张新望,还不作画?”清冷甘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便见巡查的国师大人正巧站在她身侧。
在看到她桌上空无一物的纸张后其眉头轻蹙,待目光扫到她手中之笔时,眼神一顿,背手离去。
国师大人定是看出自己这颜料出了问题,可他为何不让人换些新的过来,冉若华很是不解。
难不成是想考验自己?
不过好在颜料虽有问题,那墨倒是无事,此番便只能舍了画浓墨重彩的民俗图,改画单一的墨笔画。
规定的两个时辰很快便过去,堂内的各位画师也纷纷停下手中笔墨,将刻有自己名讳的印章盖了上去。
小厮们走了上前,俩俩一对的将画作小心翼翼的举了起来,以供几位大人评判,楼上的看客们也纷纷伸长脖子欲看个仔细。
倒是有几位画师撞了画意,都画了当年天下兵马大将军兵败诬陷丞相勾结外邦之事,意图借此事诠释颠倒黑白之意,虽不出格,但也无甚新意,国师等人只是稍作打量便移步看下去。
几位评判倒是在前列那个叫彦陌的画师桌前留步了片刻,冉若华也好奇的把那画作打量一番,是副山水画,不过与日常所见的山水不同,水中有青山,天中有绿水,倒是有几分颠倒之意。
祭酒大人和三皇子眼中的赞赏之色溢于言表,空桑楼内也是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彦陌的名字冉若华倒是有所耳闻,其乃凌海一派的弟子,擅画水上之景,是如今青年画手中顶顶有名的人物,也是本次丹青会头魁之位的热门人选,昨日她还听到有人压了全部银两赌他摘下这画圣之名。
如今看来,确是画技不俗。
接下来几位画手所作之画和这彦陌的画比起来倒是差了许多,众人一时间便把期待的目光放到最后的冉氏花拾身上。
起先众人以为这个年少貌美的瘦弱少年是冉家派来凑数的,没想到经初试一画倒真是有些不俗,让人暗自期待起来。
“啊”,当那龙凤图展现在众人面前时,皆极为惊叹,前面十一人的画作皆用颜料加以调色,怎这花拾之作竟只有黑白二色。
轻薄的画纸之上一龙一凤相依相绕,龙头凤尾,凤尾龙头,似太极卦图般在纸上围成圆状。再细瞧那龙凤,笔触细腻进展缱绻之情又不失磅礴之感,颇有些颠龙倒凤之意。
忽见那花拾一个抬手,让抬着画卷的两个小厮将那画翻了过去,顿时空桑楼里惊呼之声不断,那画作之背竟仍是这龙凤之图。
画纸轻薄,墨迹轻易便可在背面晕开,因此常人难以在背后作画,古往今来也未见过谁有此技。如今见此画作,这花拾的画技又怎是‘了得’二字能形容的,彦陌这次可真是遇上了敌手。
正反作画也正是一语双关扣了这‘颠倒’之意,可众人这心里总觉得这画差点什么。
四位评判已走回坐席,楼内众人心里也已隐约有高下之分,此次画圣之名恐怕就在彦陌和花拾二人之中产生,不知最终会花落谁家。
“花画师,为何你的画中仅黑白二色?”祭酒大人开口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他实在是不解,刚刚他在上面看到这小子不到一个时辰便做完了画,为何宁可站在那里一个时辰不动,也不为这画上色。
“回大人,世间万物非黑即白,花某亦不想颠倒这世间的黑白之道。”冉若华上前回应,清脆的声音飘荡在空桑楼内,瘦小的身影却似蕴含万般力量。
“非黑即白。”四个字缓缓从国师大人口中吐了出来,清冷无一丝人气,“那你身侧的颜料中又是有何黑白之事?”
颜料?楼内众人糊涂了起来,不知这国师大人为何将此扯到了颜料之上,难道另有蹊跷?
“回大人,有人在花某的颜料中动了手脚。”没想到这国师大人竟愿意给自己出头,冉若华立刻把真相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楼内顿时议论纷纷,竟有人敢在这丹青会上弄手脚,是不想在书画界混了吗?
“回大人,花画师的颜料中被人混了浊水。”被派去检查的侍卫下来查看一番后向台上俯首禀报,还不待他说完便见花拾身侧的那个小厮‘嘭’的一声跪了下来。
“小人该死,请大人饶命。”那小厮许是怕极了,一边哭着一边磕着头,嘴里不停的告饶着。
“丹青会事关每一位画师的前途,为何要做出此等肮脏下作之事?”祭酒大人很是气恼。
今日这空桑楼内是从全国各地赶至的画手,哪一位不是为今一刻苦练数年,就算是输,也要输个心服口服的,哪里会容忍这般肮脏的事情出现。
“小人没有办法,彦画手以我老母相逼,小人才不得不犯下此事。”事情败露,横竖也是一死,那小厮所兴无所顾忌了。
“大人,您万万不可信了这人的胡话,彦某从未见过此人。”前列的彦陌一听这话,立刻跪了下去,极力撇清此人和自己身上的关系。
“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