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华从来没有像昨夜那般睡得深沉，或许是真的累了。第二日醒来时，一旁的长塌上已经没了身影。军队收拾妥当准备回城，阿远给他备了马车，车上铺满了软和的被褥，霁华左右瞧了瞧，等了许久也没见以安出现，这才想起她昨夜说今日要出趟远门。

阿远为了照顾霁华，也随行在马车内，按着以安的吩咐，两个时辰喂一次药。

“她…去了哪里？”，霁华竟忘记问她的名字。

阿远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听霁华说话，“你是说将军？她没告诉你么，今日一早她便去了空灵山为你求药。”

“空灵山求药？”，她说要出远门，竟是为了给自己求药。

阿远放下帘子，“昨日军医说你伤得厉害，加之体内的邪祟之气无药可医，除非有神仙赐药，不然活不过半个月。将军听说翻过空灵山便是神仙地界施塔山，如果有缘能碰上神仙，就能救你的性命。”

“施塔山？”，霁华暗自呢喃，施塔山确实位于人间与魔界之间，但自天地初开时便天然有着各自的结界，施塔山更是外人不得进入。数万年前魔界有吞噬人间之心，却花了数年时间也破不了结界，最后是不了了之。因为上天似乎只给了神仙能通往各界的权力。且不说以安一个凡人如何能走出凡界的结界，就算是能走出，她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施塔山，黄泉之水隐匿着，自魔界通往凡界，若是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以安就不要想着能活着回来。

霁华皱了皱眉头，思虑间猛咳了一阵。

阿远连忙道，“你也别担心，传闻中空灵山挨着仙山，因为受了灵气滋养，虽是险峻，却没有什么猛兽毒物之类，我们大雁朝也不乏有人前去采药。将军说她前去碰碰运气，若是能遇上神仙，那便是你命不该绝，若是遇不上，也能从空灵山采些好药回来，替你再续一段时日的命。”

霁华细细听着，他当神仙时，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需要凡人来救命，相反是神仙想要他的命。

“你们将军，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毕竟霁华于她实在陌生，为了一个性命垂危又萍水相逢的人能不辞劳累不惧危险，就算是自诩高尚的神仙也很难做到。

阿远摆了摆手，“那倒不是，将军并非圣人。”

霁华更是疑惑，“那是为何要救我？”

阿远咂了咂嘴，又重新闭上，“这…我不能说。”，眼看着两个时辰快到了，阿远吩咐军队停下休息，又从温盒里提出一个茶壶，倒了一碗汤药送到霁华嘴边，“来，将军吩咐了，你需得按时吃药，过一阵军医会来替你换纱布。”

霁华身子往后仰了仰，看着有些傲娇，“你不说原因，这些药我是不会喝的，左右都是死路一条，我又何须挣扎，坦然赴死岂不更好。”

阿远急了，“你生死倒与我没什么干系，但若是将军交代我的事没做好，她回来我还不得掉一层皮。祖宗，你行行好，就将药喝了吧…”

霁华记得他上一回来凡界时，大雁朝方才立国，百姓历经战乱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听到的几乎都是哀声。没想到过了几朝，五谷丰登民风开放，像阿远这样有趣的人倒多了不少。

霁华闭上眼睛假寐，丝毫不为所动。

阿远急得不知所措，“罢了罢了，我说给你听。”，霁华睁开眼睛。

“我们将军近日着急成婚，见你长得好看，便定了你为夫婿。等她从空灵山回来，你就要娶我们将军为妻…”，阿远越说越心虚，毕竟眼前的公子虽生得俊美，但看上去并不好惹，军医给他诊治时他在旁边打下手，没练上个十几年是不会有那么匀称的身材。

霁华脸色一沉，“你们…成何体统！”

阿远怕再给他气出个毛病，连忙将碗放在身侧想起身给他顺一顺，却发现他周身缠着纱布，根本无从下手，只得悻悻的坐回原位。

“哪有你们这般行事的道理，事关姻缘，由不得你们如此胡来。”，霁华动了气，胸口开始疼痛。

阿远听他毫不犹豫的拒绝，顿感伤神，“我们自然知晓此事不对，但将军也是有苦衷…”，阿远想了想，将军既然选了他，那他也豁出去了，“我们将军是古都以家的女儿，叫以安。在她父兄战死沙场之前，她也是养在闺中的女子。后来老爷大公子相继离开后，就只得以安小姐与夫人相依为命，刚开始那两年还好，皇帝念着以家护国之恩，赏赐了不少。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以家开始慢慢被朝廷遗忘，夫人在生了小姐后落了隐疾，又接连承受丧夫丧子之痛，身子骨越发薄弱，时常需要昂贵的药物支撑。眼看着只出不入的日子要到头了，也为了以家父兄不被世人遗忘，以安小姐在五年前的安平战役中讨了一个前卫使的职位，由此便上了战场。后来安平战役大捷，以安小姐便成了安平将军。”

霁华抬了抬眼，“那…以夫人身体好些了么？”

阿远悲伤的笑了笑，“以安小姐被封安平将军后，接连被朝廷外派出兵，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将军时常念着夫人的身体，说是得空要去一趟空灵山求药…可夫人没等得及，于上一年冬天，殁在了老爷与公子的墓前。”

这些事说起来平铺直叙，听起来却也如此悲伤。霁华见阿远抹了抹眼，“将军屡立战功，威胁了朝中一部分人的利益，近两年不乏有人向朝廷上书给将军赐婚，大有过河拆桥之势。只是将军嫁人，高嫁以家就此消散，低嫁又大多不怀好意，这才不得不打注意到你身上…”

霁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现下才觉得这药如此之苦，入喉后胸腔难闷。

“也许是将军没来得及给夫人求药，所以这回将军才去得如此之快，大抵是心间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