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监舍没多一会儿,那些车间里的收工了,一窝蜂朝住宿楼跑,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吼着调子,有的追逐喜闹。必须抓紧时间回去换洗,因为很快就会集合开饭,这里开饭时间基本非常准时,早上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没有特殊情况即管教没有打招呼下,过时不候,无一例外。如果迟到吃不上饭不说,还会“背书”,一个星期累计上了两次,那对不起,院坝、厕所恭候一个月;如果没有那倒霉鬼,就依监舍轮流清理、打扫。
而且,即便住宿楼里没有车间活动范围大,可也宁愿呆在住宿大楼里,两者有很大的差别:进车间就意为着有生产任务,今后改造考核生产任务的完成和思想改造扣扣相环,立功减刑由此为依据,虽然人人都想减刑,可那任务并不是人人都能完成,超额完成就更是凤毛鳞角,而且那些设备比较落后,噪音大,灰尘凶,让人浑身不舒服。而在住宿大楼里服刑的就不一样了,除了老弱病残,都是搞后勤的,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受生产任务所困,而且还有大把的空余时间喝茶聊天,所以这类叫做“吃小摆”。
车间和住宿楼之间空旷的院坝,倒是集蓝球、乒乓球和没有草坪的足球场为一体,但平时都是空无一人,只有到礼拜六和礼拜天不用工作时,完成了走操程序后就开放,自由活动。那两天对他们来说,就是“情人节”。
下班半个小时后,集合铃声又响了,犯人们从各个旮旯角落里拿着碗筷迅速地排好队,刚才的喧哗喜闹一下哑雀无声,在领队指挥下唱完国歌后,管教开始依照花名册点名,点到名字后都答应一声“到”,然后去领填饱肚皮的东西。
厨房设置了三个窗口,两个窗口供应大锅饭菜,另一个窗口就是专门为那些想变换口味而且“帐户”上又有积蓄的犯人准备的,不管蒸的、煮的、烧的,只要你给钱都可以最大限度的满足。
只有两种东西不能满足:自由和酒。
当然,在那纯粹的雄性世界里,还有一种东西更不能满足:女人。
如果有女眷,且又表现好者,可以在接见时申请陪宿,有这种“待见”的,不论是张三李四王麻子,不仅会得到管教的支持,更是会被同改羡慕嫉妒恨。
夏碧希走到专门的窗囗,那游厨子把他空碗接过,跟着递过来已准备好的饭菜,叫他今后到点来端就是,需要吃什么头晚上先说一声好准备,不知他喜欢吃什么,所以今天只安排了红烧排骨。
他点点头,端着饭菜,看见院坝里三三两两到处都是人,或蹲着或站着,甚至有坐在地上的,闹哄哄一片。他甚至经历过没有饭吃的历史,可面对这种情形却不知该怎么应对。
有认识他的和知道他名字的,时不时来招呼一声,他一一微笑点头,现在只关心在哪个地方吃饭,肚了已经在提出严重抗议了。
刘涛已在仓库室门口摆了一张折叠式小木桌,向他连连招手。他走过去放下碗筷,跟着坐了下来。
“希哥,今后这就是你的吃饭餐厅,”刘涛道:“没办法。”
夏碧希看他饭上面只有一层窝笋叶,便道:“再去端份排骨吧,记我帐上。今后你和我一起吃。”
刘涛感激不尽,飞快地跑了来回。
柳一明也端着饭菜过来了,望着夏碧希,今非昔比,现在可是在一个锅里吃饭了,都是井中蛙笼中鸟,是非恩怨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夏碧希也看了他一眼,短促地吐了口气,示意他坐下。
刚吃了一半,一个同改走过来,先喊了一声“柳哥”,然后直勾勾盯着夏碧希,笑道:“你就叫希哥呀?真是山路十弯,弯来绕去又见面了。”
夏碧希似曾相识,但实在记不起来。
“哈哈哈,贵人,大佬,果然多忘。没事,来日方长,相信你会想起我。”
他走到楼梯口,拍着等在那里的两人的肩膀一边上楼一边道:“就是他,没错,化成灰老子也认识。”
一人道:“天,史龙,他可是戎市老大吔。”
那叫史龙的道:“只是听说如何这般,当真?况且,这又不是外面,他能耐何,毕竟才来,教训一下煞煞威风又能怎么样,就是关几天静闭而已,怕个求?!老子被他害得加了两年刑,难道不岀一口气?你们是不是兄弟,是不是孬种?”
两人不再开腔。
夏碧希只记得龙威,想不起什么史龙,也懒得去理会,吃过饭依照管教吩咐把头剃光,然后洗完澡又在仓库门口喝茶。
柳一明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没办法,世界对他们来说太小太小了,而和其他人耗在一起,又有些掉身价。
夏碧希摸着光头,感到非常的刺手。“是啊,我们反正在一起要生活几年,是该说说话了。”
柳一明道:“说真的,我很佩服你,从望江楼那一架开始,而龙爷安排车祸那件事我都劝他三思,我和你一样,喜欢明刀明枪,即使被乱刀砍死也不愿背后使诈而苟活,只是……。”
夏碧希打断道:“我知道。而且你我虽然打了几次架,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并无你我有什么冲突,再说,龙威去了,我们也进来了,也希望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今后何去何从那是今后,现在是一个战壕里的人,以前的就不说了。”
柳一明点头道:“爽快。来,条件所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跟着放下茶杯,“他妈的,今天落到这个地步了,这日子怎么熬哟。”
一个管教在二楼走廊里探出半个身子,喊道:“夏碧希,来一趟办公室。”
他认得那是带他们去接见的那位年轻的管教,别人都叫他邬管教,嗯了一声走上楼走进了办公室。
“出去重来。”邬管教严肃地道:“这是监狱,不是茶馆酒店,进办公室要喊‘报告’。”
搞什么灯?夏碧希心中一沉,如在以往怕早已怒火中烧,唉,该转变思维转换角色了,他想:现在他手中才有刀,自己只是案板上的鱼。
“报告。”他觉得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喊出来了。
“进来。”
他走进办公室,看见除了邬管教,姓蔡的中队长也在,正坐在办公桌前仔细地看他的卷宗,看见他进来,指了指长凳叫他坐下,同时把卷宗放进档案柜里。
“相信你从电视上或朋友口中已听过监狱这两个字,我也不想去纠正那些是美化还是丑化,但我只想说一点,在我们监狱,尤其是我管理的五中队,在监狱法的框架内,绝对是人性化管理。”
以前夏碧希都是他讲别人听,但知道现在开始,是别人讲自己听。
蔡中队长五十开外,一对眉毛浓而长,眨眼间眉毛总是有些夸张地一扬一落。“其实不看你的档案,我以前也听过你的名字,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我也该叫你一声哥,真的,但既然进来了,就得遵规循矩,照章办事。这里没有大哥和小弟,更没有江湖中的恩怨情仇,只有踏踏实实改造才能重获新生。如果社会是一个大染缸,那这里就是净化器,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放下以前的一切,认清形势,专心改造,否则严惩不贷!”
“我知道了。”
“从明天开始,你和柳一明用三天时间把《行为规范手册,尤其是那十不准背熟背烂,而且要理解透彻。三天后做什么等下我考虑一下再说。你去吧。”
中队长望着他走岀去的背影,这才感到口渴的历害,放了一杯矿泉水咚咚咚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