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排列成笔直一行的出市车队有秩序地拥堵在凝重的高速公路上,一个个刺目的尾灯连接成一条毫无生气、生长着赤色鳞片的巨龙。
每一片红色背后其实都是一段故事,这里有焦急的、饥饿的、有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也许有甜美的,但毫无例外他们都有明确的目的地,或浓或淡有独占的归属——这是毫无生气的我目前所自发性的触摸不到的。
我坐在落地窗旁,摆弄着一根香烟,矫揉造作地想起了老婆。
她此时在做着什么呢?
可能是公司加班,坐在散发着陈旧木质家具表皮剥落的腐朽气味的办公室里,开着橘色加热器,生硬地敲击着绘有动漫角色的卡通键盘,不时地揉搓双手,按摩僵硬的臂膀。
也可能坐在岳父母家明亮的饭厅中,穿着短袖运动上衣,在即便停止了供暖的初春,体感依旧像处于亚热带地域的室内一般的温暖里逗弄着黏人的英短宠物猫,等待着热气腾腾的健康的晚餐摆上饭桌。
甚至有一点点可能,在温馨的韩式披萨店,对面坐着西装革履克己成熟的男人说着文雅的笑话,她化着精致的淡妆,右手握刀,左手轻轻掩住小巧丰满的嘴唇得体地笑着,常戴的吊饰耳环微微晃动与暧昧的灯光画出圆心角极小的劣弧。
取出附赠的香座,点上名为“花散里”的线香,思索着《源氏物语》的故事,不禁陷入自我厌恶的懊恼。
是什么时候与老婆产生嫌隙的呢?我全然不知。
记不清多久之前我与她开始减少交谈的次数。
大概一年前我踌躇满志开了一间不满十人的小工作室,可能是经营的手段出了问题,数不清的项目在莫名其妙的状态下要么腹死胎中、要么无疾而终、要么在热情的准备之后被客户以极尽社会礼节的方式失了下文,绝大部分的尾款变成落入汪洋的阵雨——连追回的线索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为了支付高额的薪水,起先光速地耗尽了家中积蓄,走投无路之下开始向银行贷款,过上了负债累累的日子。手下的职员陆陆续续思索出令人实在难以拒绝的理由离开了公司,就在最后一名员工极为体贴(这是绝对真诚、毫无讽刺的感谢)地离职之际,囊中羞涩到了无法支付房租的境地,工作室顺利关门大吉,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销声匿迹的家里蹲。
与此同时,老婆在公司任职的压力也使得她身心交瘁,就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不合时宜地逐渐染上了贪杯的恶习。起先是我越喝越糊涂,不可捉摸地结交了很多作派难以称得上正经的朋友,后来接触的事物也变得越来越胡闹歪缠,对老婆在家庭与工作上的不满也变得充耳不闻,于是二人心平气和的沟通演变成了恶语相向的争执。
不知何时,夫妻间无法描述之事也从敷衍了事到无法进行。
直到某日,我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地步,老婆在费劲气力将睡死于电梯轿厢里的我拖进家门后对一切彻底失去了耐心。那个夜晚,她想尽方法将我弄醒,然后把心中积郁多时的不满无一遗漏地对我一吐为快,几近歇斯底里之时,就像哪里的开关被合上似的,老婆突然静默,一边无声流泪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自己的生活用品,扔下窝在沙发上不知所措的我,离开了我们的家。
老婆走后,我以石化的姿态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足足躺了两天。两天里不吃不喝,脑袋却始终保持绝对清醒的状态,好像什么都不想也好像什么都想了一遍,直至大脑提醒自己身体里某个部位开始衰竭之时,我起身喝了水龙头里的水,用座机给父亲打了电话求救。
至此,我与老婆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背后的脚步声将我从无限的悔恨中打捞出来,我回头一看竟是林心如。
“这什么味儿?我以为哪个下山的老道士偷进公司做法来了。”他捂着鼻子不解地把眉头拧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