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1 / 1)又识长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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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远今晚本来就有些莫名的惆怅,这一段时间来在学习生活遇到的方方面面的问题除了跟郑一树说说,很多时候也无人可说。吴慧敏听不懂也不愿听,云霈倒是最愿意给王远分析形势和出谋划策,可是他校学生会和院学生会忙得连轴转,在寝室的时间也不多。今晚恰好两个人都充满了倾诉和倾听的愿望,一拍即合,便转身出了宿舍楼往学校后校门外的烧烤一条街走去。

说是烧烤一条街,其实就是十几个烧烤和麻辣烫小贩沿着一条巷子各自圈地摆的小摊,连个像样的店面也没有,甚至连像样的桌椅板凳都没有。来消费的主要就是燕大的学生,一般9点来钟下了晚课或开完组会,肚子有些饿,人也放松,便三三两两约着来烧烤街撸一顿串。大家围着一个小烧烤炉,坐在小马甲上谈天说地、挥斥方遒,或咒骂、或祈愿、或欢笑、或哭泣。夜幕下的小巷闪烁着的明明暗暗的炉火,或急或缓地燃烧着、撩拨着,多少青年男女的心。

以至于多年后,王远、云霈他们再相逢时,都觉得再高级的烧烤师傅,都烤不出那样的味道,或者确切地说,是那种心绪。

云霈拿起炉子上的两串鸡翅,一串鸡翅递给王远,一串烫得他只敢小心翼翼用门牙先去撕开被烤焦的鸡翅边缘的鸡皮。“我这几天可给我憋坏了。在校会不能说,在寝室传凯和佑浩对这些又完全没兴趣,其他同学中我就更不能说了。”说着咬下一块鸡翅,明显流露出巨大的满足感,又接着说“王远,我跟你说了,你千万千万别跟别人说啊。”

王远看着眼前这个在街边小摊大快朵颐的云霈,恍惚间有点不认识,他印象中的云霈一直是个翩翩公子的形象。云霈半天不进入正题,他有点着急,让云霈先别吃,赶紧说。

“其实这次扫雪啊,就是提前安排的。校会一个副主席师兄一早就跟我们外联部长透露了,让他提前做好准备,校团委老师很重视。”云霈估计是没吃晚饭,明显饿得不行,鸡翅中有些肉不好啃,直接就上手了,对鸡翅大卸八块。

“他怎么知道校团委老师重视?”王远推了推眼镜,追问。

云霈环视了周围一圈,确认没有认识的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说是上周五晚饭时分,校学生会主席团在办公室边吃盒饭边开会,团高官正好下班路过校会办公室,就进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走的时候又随口补充了一句今年扫雪学生会要走在前列。当时办公室好几个人,估计大家都没在意,或者在意了只是想等下雪再具体听安排,没往心里去。结果这个副主席师兄听进心里了,大胆判断团委老师不是没来由地说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于是就跟外联部长说让他早作准备。外联部长更是有心人,连续几天都关注天气预报,说是第二天有雪提前一天就把后勤的铁锹扫帚什么的借了出来。等到第二天学生会其他部门收到通知要去扫雪时,短时间也借不到这么多铲雪工具。

“那为什么只告诉外联部长?”王远一方面对这位副主席师兄有几分佩服,倒不是佩服他揣度老师心意,是佩服他见微知著,把准备工作做在前面。一方面又很疑惑,既然是布置给学生会的活,为啥不让每个部长们都重视起来,早做准备,这样扫起来规模就大,也就更高效。

“远哥啊远哥,你是天真啊还是傻啊?你再想想。”说着又喝了一口啤酒,顿了顿等王远回答。看王远不开窍,云霈着急,这又才说“我们部长是这个师兄的亲小弟啊,他下学期也要参选主席团,这不是给他提高曝光率么?”

王远似乎有点懂了,看着云霈点点头。刚端起手中的北冰洋准备喝一口,半道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了“等等,那这么说这属于很私密的事,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哎呀,王远啊王远,你名字取挺好,望远望远,我说你怎么看得一点都不远呢。举一反三,举一反三,懂不懂啊?因为,我是我们部长的亲小弟啊!”云霈说这话时,平时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还是难掩眼中的一丝丝小得意。

“那你就是要选你们文化部部长咯?”王远问。

“诶!你终于开窍了。我想选文化部部长。”云霈在炉子上烤了烤手,已是11月,晚上已经有几分寒意了。

“那你院学生会体育部不继续做了了么?”王远一边靠着肉串一边说。

“那个到时候再看吧,院会压力小一些。再说了,院会阵地不是有你守着么,那就行了。诶对,你最近在院会文艺部干得怎么样啊?”云霈倒不是客套话,他是真心很关心王远。入学几个月,云霈觉得跟王远颇有些投缘,很多跟别人不能说的话,跟王远都能说,虽然有时候这家伙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嘴巴绝对紧,人靠谱实在。

王远本来今晚就想跟云霈聊聊最近在学生会遇到的挑战和学习上因为英语基础不好最近几次小测和课堂报告都有点吃力的事儿。正好云霈问起来,他便一股脑把最近文艺部要办晚会自己要单独联系节目的担忧、英语口语不好上课大家都“开玩笑”似的笑他给他带来的压力、还有就是跟家乡的女朋友能聊的越来越少的那种苦闷和纠结……说到激动处,王远干脆把杯中的北冰洋一饮而尽换成了啤酒。

云霈从英语口语提高方法到如何技巧性联系师兄师姐节目事宜到怎么处理跟女朋友关系一一给王远做了全面的分析,他似乎特别享受这种为王远出主意的过程,特别喜欢王远全神贯注听他讲话的过程,让他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宽慰感。

云霈觉得自己在开发王远。

王远不是很确定,但是隐约感觉到有些价值观在被稀释,甚至还有些在被瓦解。他感谢云霈给他的指点,特别是学英语。但是,他本能地抗拒云霈给他讲的一些学生会“生存规则”和技巧,因为他坚信他过去十八年所学到的正义和光明,他认为云霈讲的有些东西是不光彩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王远想起今天读到的一句论语,觉得用在此处正合适,便念给了云霈。

“远哥,你别认为我就是个小人,我不是,我比你更愿意做君子。我爸经常给我说,所有的大刀阔斧都要靠韬光养晦做基础。我明白你觉得学生会有些东西不合理,我身在其中,比你更觉得。所以我才想去做,一点点去更高的位置上观察它,然后改良甚至改革它。”许是一瓶啤酒下去已有了几分醉意,或是入学以来从来没有跟人畅快地聊过对学生会的看法想法,云霈明显提高了声音八度,也不去管周围有没有认识的人。

“那你在这个过程中不是自己也变‘坏’了么?”王远也有了几分酒意,思路格外灵活,也不像平日里因为家庭自卑和来自小地方那样时时刻刻压抑,便索性打开天窗追问道。

“王远,你不是最近喜欢读《四书》么?那我问你,难道你上大学就是为了‘独善其身’么?只为了认识世界,而不想改变世界么?”云霈说得动情,眼眶竟有些红。

“云霈,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想改变世界。我就是想让自己和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尽量做个好人。”王远非常平静地看着云霈的眼睛,无比真诚,却也明显重如千钧。

“没让你不做好人。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云霈语调中竟有些悲伤,末了又说“远哥,你要相信,我现在是个好人,以后也是永远都是,并且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好的好人。”

“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至少现在的我宁愿不知道这个秘密。”王远想了想要不要说后面这句话,知道它有些伤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朋友要真诚,还是讲了出来。

云霈不说话,自顾喝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看着王远说“王远,我现在更加确定,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我今天给你说的这些,有一天你会懂。”云霈的语言风格总是要在结尾处提炼升华一下,即便在醉中也是这样。

风有些紧了。

凉风一吹,云霈晚上没吃饭,空腹喝了几瓶啤酒,这会儿彻底醉了。王远扶着他回寝室,路上云霈还念叨着“王远,我当你是真兄弟。我们以后一定要一起做大事!”

王远笑笑,心里十分感动。今晚的这样坦率直白的争执不耽误做兄弟。

洗漱完躺在床上,王远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王远今晚的话,虽然争执辩论了许久,但在他脑海中确实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就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好多颗小石子,虽不是惊涛拍岸,却是一层一层跌宕往复的更难完全平静下来的细纹。

是啊,做个好人还是建设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是个问题,王远以前没有想过。今天古代经典讲读课上,老师也问过大家君子的几个层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燕大的天下为己任的情怀和传统,王远曾觉得离自己很远,就是想安安静静读书、顺顺利利毕业,找个好工作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入学快一个学期,燕大的大道为公的精神,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

反正睡不着,索性起来一个人去湖边走走。正好一个人认真捋一捋近期的学习生活。

已是接近凌晨,校园路上几乎已不见人影。快到北湖,王远猛然间看见昏暗泛黄的灯光下迎面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扶着另外一个,步调极慢。

近了些才发现,是两个女生。北湖离校医院很近,想必是晚上生病去校医院的同学。再走近些,王远心中一惊,几分酒意瞬间醒了。被搀扶着的是陈小夏,脸色惨白,眉目紧锁,举止间是痛极了样子。

王远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出自本能地关心“陈小夏,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女生着急地说“你们认识,太好了。小夏从晚上下了晚课就开始吐,这都吐了好几次了,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又开始发烧。我们班长和另外两个班委正在来的路上。”女生看看王远,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他们过来还得几分钟,我怕小夏坚持不住,能麻烦你先把小夏送去医院么?”

王远想都没想,往地上一蹲,让同行的女同学把小夏扶上背。小夏倒是有些抗拒,可是实在没力气多讲话,便也不再做过多挣扎。

小夏手臂搭在王远肩上,急行间碰到了王远脸。王远一惊,怎么这么烫。赶紧又加快了步伐。

虽是冬日,王远一路小跑早已是大汗淋漓。

肩上的人开口,几乎是用气声说“实在是麻烦你了,对不起。”

“别说话。很快到了。”许是跑得急,本来肾上腺素就飙升,听到陈小夏都只能有气声的力气了还在说这些废话,王远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生气,用几乎命令的口气让陈小夏别说话。说完又后悔,背上的人正发着烧,他莫名发什么脾气。

背上的人倒是听话一声不吭彻底安静了。可真正安静下来,王远的心却像空了一块,一种看不见摸不着有确确实实活生生被人拿走了一块的那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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