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福宁寺回到王府已是掌灯时分。
王妃坐在镜台前与弘嬷嬷商议道:“嬷嬷不是常常感叹宫嬷嬷自打被放出宫荣养,在家闲得无事可做,平白浪费了一身的好本事!莫不如将宫嬷嬷请去梁府教导云筠如何?”
弘嬷嬷摇头叹气:“宫嬷嬷曾是白皇后身边的心腹人,放出宫一年多了,至今仍赏赐不断,恩宠有加,只怕不好请。”
王妃卸下钗镮沉吟道:“念在那孩子与我有缘,我总不至于太亏待了她。嬷嬷去跑一趟,不试试怎么能知道结果呢!”
弘嬷嬷点头应下。
次日一早,弘嬷嬷专程去了宫嬷嬷的住处。
宫家坐落在前门大街,门首是坐南朝北一间门楼,粉青照壁。
院内摆设松树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两条。
屋中桌椅光鲜,窗明几净。
宫嬷嬷见是端王妃身边的弘嬷嬷,笑道:“老姐姐可是稀客!”忙迎进屋炕上坐了,命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又唤奶娘抱来孙子宝儿,给弘嬷嬷行礼。
弘嬷嬷正笑着与她寒暄,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只见奶娘怀里抱着的宝儿头上戴了金梁缎子八吉祥帽儿,身穿大红氅衣儿,下边白绫袜儿、缎子鞋儿,胸前项牌符索,手上小金镯儿,生的白白胖胖,打扮得粉雕玉琢。
弘嬷嬷看了夸道:“好个端正的小哥儿!”
她张手去抱,那孩子扭身扑到了宫嬷嬷怀里,咿咿呀呀伸着两只小手叫祖母抱。
宫嬷嬷一把抱了孙儿,终年欺霜赛雪的面容难得的露出笑容。
“这孩子还是与你亲。”弘嬷嬷笑着自毡包内取出一副金锁递过去:“请福宁寺住持开过光的,与哥儿戴。”
赤金的长命锁雕刻着如意纹,又特意加持过。
这见面礼送的可谓是诚心诚意。
宫嬷嬷道了谢,当即替孙儿戴上。
弘嬷嬷满意地点头笑道:“你如今能安稳的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这是多少像我们这样的老姊妹盼都盼不来的福泽。”
宫嬷嬷笑道:“全赖皇后娘娘恩典。”
宫中的凶险可想而知,弘嬷嬷唏嘘不已:“能全身而退也是你的本事。”
宫嬷嬷想着从东宫开始伴着皇后娘娘这么多年的浮沉得失,不禁感叹道:“如今也好,也不好,我是个闲不住的人,突然无事可做反而浑身不自在。”
因想着端王妃身边的嬷嬷可不是有空能来闲坐的人。
宫嬷嬷吩咐奶娘将宝儿抱回房去,看着气定神闲的弘嬷嬷笑道:“老姐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弘嬷嬷放下茶盏,肃然道:“如今正有件事想劳烦嬷嬷。”
宫嬷嬷静坐倾听。
弘嬷嬷一脸郑重道:“王妃娘娘想请嬷嬷重新出山!”
宫嬷嬷听了惊诧万分:“为哪家姑娘?”她不由猜测道:“该不是庆阳郡主?”
弘嬷嬷摇头,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是翰林学士梁大人的幼女。”
弘嬷嬷说着,紧紧握了宫嬷嬷的手嘱托道:“这个重任非你莫属,旁人恐胜任不了。”
“哦!”宫嬷嬷十分惊讶,要知道王妃可是从不管这些事的人,没想到竟是为了一个区区五品官的女儿!
弘嬷嬷也不是那做无用功的人,莫不是那姑娘实在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成?
宫嬷嬷犹豫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绝,她斟酌道:“我考虑考虑过两日再给你答复。”
这是要进宫去请示皇后娘娘。
不立刻回绝都是好的,她与王妃娘娘都未曾指望宫嬷嬷能立刻答应。
弘嬷嬷点头,起身告辞。
宫嬷嬷苦留不住,只得亲自送出门去。
而此时的早朝外廷却是又一番际遇。
早朝散后,群臣退出,章公公拦住后面出来的玹大老爷,拉着他去了僻静处说话。
章公公拂尘搭在臂弯里,对着玹大老爷随意拱拱手沉着脸道:“梁大人府上是瞧不上咱家的侄儿,还是怎么着?”
玹大老爷见章公公言语间已颇为不满,忙笑着解释道:“儿女的婚姻是大事,又隔着房头,若是我自己的女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章公公掐着兰花指不满道:“那也不能一直这么晾着咱家那侄儿啊!”
玹大老爷低声笑道:“女孩儿家矜持些也没什么不好,您老让贤侄在耐心等等,回头我必定给公公一个交代。”
章公公这才勉强点头同意:“你要是这么说嘛,咱家倒是还可以勉强宽限几日。”
章公公斟酌了片刻,举起三根手指道:“三日吧,三日后必须给咱家个答复。”
玹大老爷笑着应下,送走了章公公。回府就沉了脸,直接去了瓒老爷的书房。
瓒老爷正在案后看邸报,见玹大老爷来势汹汹,起身笑道:“大哥看过邸报不曾?”
玹大老爷闻言停在案旁,气势稍减:“还不曾,邸报上有什么事?”
瓒老爷请他坐下,把邸报递了过去。
书房服侍的丫鬟轻手轻脚斟上茶来。
玹大老爷坐下耐着性子看起来。
只见邸报上说西宁侯裴承恩在西北灾情严重之地接连处置了几个贪官污吏,西北如今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后续自有当地官员处理,西宁侯不日即将还朝。
玹大老爷放下邸报畅意地笑了笑。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女婿这次杀伐果断,可谓是立了大功了。
玹大老爷想着自己女婿,又想了想章敖,两厢一对比,这门亲事确实挺让二弟糟心的。
玹大老爷的表情不知不觉缓和了不少,他呷了口茶道:“今日章公公找到我催了又催,二弟究竟想拖到什么时候?你可要知道拖也是无用的,结局还不都是一样。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让三丫头晚几年再嫁不就成了。”
瓒老爷起身怒道:“大哥看章家那急切的样子,像是能同意晚嫁的吗?那章敖恨不能明日就将筠儿娶走。筠儿过了年也才十三岁,这不是让我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我做不到,这门亲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这期间章敖又紧着让冰人上门来催过两次,还扬言梁府若再无答复,便自行择吉日上门来迎娶。
玹大老爷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章敖一个白身,当他们梁府是什么了?简直目中无人,猖狂至极。
可一想到得罪章公公的后果……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玹大老爷想到这里,不由硬下心肠劝道:“我劝二弟还是尽快应下的好,莫要再拖了。”
瓒老爷坚定道:“我宁可得罪了章公公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玹大老爷见他如此固执不知变通,不由急道:“你可知得罪了章公公的后果。”
瓒老爷淡淡道:“无非是处处艰难,举步维艰罢了。大哥不用忧心,我明日自会去回绝章公公。”说着端了茶。
见他一脸轻松竟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玹大老爷气得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