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大楚,清晨薄雾未散,叶子黄透了,簌簌往地上掉。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刺骨的凉寒。尚书府内,准备早膳的丫鬟仆人们行色匆匆,低着头从廊下而过。
顾华杉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
她仰头望了望这麻麻的天色,不由得冷得打了个寒噤。
真冷啊。
就连手里的扫帚也变得冰冷,凉气像是从之间钻入心肺之中。
“表小姐来啦!”清扫院子落叶的丫头们笑着跟顾华杉请了安,有丫头眼见顾华杉穿得单薄,体贴问了一句,“今晨这么冷,表小姐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顾华杉伸了个懒腰道:“反正也是醒了,不如帮你们做点活计。”
刚巧廊下经过一人,顾华杉只闻见一阵淡淡的熏香气味,随后叮当环佩,这才看见是尚书府的二夫人青樱。
不过这二夫人显然心情不佳,脸色泛青,脚下步子飞快。
顾华杉远远看了一眼,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呢,便被旁边的丫鬟水儿给拉住了。
“表小姐,可别招惹她。”
顾华杉眉梢一扬,“出什么事了?”
那水儿面露嘲讽,压低声音道:“昨夜老爷宿在了二夫人房里,这二夫人又是弹琴又是唱小曲儿的,弄得整个尚书府一夜笙歌。”
顾华杉笑:“怪不得我说昨夜怎么那么吵闹呢。”
“可不。二夫人许久不被宠幸,一时得意忘形。这一早大夫人便去了二夫人房里,不知跟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刚才就匆匆忙的走了。”水儿暗地里指了指二夫人,“眼下可谁也别去招惹这姑奶奶。”
顾华杉点点头,想着此刻还是保命要紧,少招惹闲事儿。
岂料二夫人已经看见了正在打扫的顾华杉。
她莲步微挪,立刻走了上去,绕到顾华杉的背后。
顾华杉心里哀叹一声,随后将扫帚放置在一侧,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转头道:“二舅母早。”
“哟,这不是华杉吗?”她又“哎呀”了一声,似乎这才看见华杉在扫地上的落叶,“下人的粗活,怎么让主子来做?”
二夫人神情关切,似乎极为痛心,不等华杉回答,二夫人一双美目厉厉一扫四下,冷声道:“以后谁要是再让表小姐做这些粗活,小心你们的皮!!”
众人连忙惊恐的应了。
华杉心头忍住笑,这活她干了三年,这二舅母却偏偏像是现在才看到一般。
——而且这演技未免也太拙劣了些。
“舅母关心华杉,华杉心里感激不尽,只是舅母今日这是——”
二夫人假意用锦帕拭了拭泪,面色凄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在府里一日,哪里有你我的好日子过?”
这么快就将她给牵扯进来了?
顾华杉憋住笑,面上惶恐,“二舅母可是对大舅母有什么误会?”
“误会?!”青樱面色发青,一双厉眼瞪着顾华杉,随后又软了下去,“是不是误会你我心里清楚。华杉啊,二舅母也是心疼你啊……对了,听说前几日李茗禾去你们院子里了?”
华杉脸上笑意淡淡,“表姐关心我娘的身体,特意过来看看。”
“你不用替她说好话!这小蹄子跟她娘一样,是个歹毒的东西。”青樱咬牙切齿,一把执起顾华杉的手,“她可是去找你们麻烦了?”
说罢,她脸色变得柔和,“华杉你用不着害怕,你二舅母跟她们娘俩不一样,不是那见高踩底的势利眼。你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跟二舅母说。”
华杉羞赧一笑,低下头去,“多谢二舅母关怀。”
青樱微微一笑,只当是华杉领了她的情,又将她拉到一侧,十指蔻丹鲜红,衬得她眼波流转。
“华杉啊,可别说二舅母不疼你。”二夫人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昨儿个我听老爷无意中说起,说是给离王择亲的姑娘已经定下了。”
顾华杉心头一紧,“二舅母说的是哪家的姑娘?”
“哎哟我的姑奶奶,就是你啊!”二夫人似乎极为痛心疾首,“听说陛下一看见你的名字,就朱笔一挥,定下了这门亲事。你以侧妃之位,嫁给离王殿下,这过几日离王的聘礼就会源源不断的送进尚书府来。你…你可怎么办呀?”
华杉脸色微微一变,垂下眼睑,手却下意识的缩紧。
昨天听大舅母提起过,她还以为只是随口一说,不过是为了吓唬她而已。
谁知陛下竟然当真会定下她?
那离王被终身幽禁在王府之中,满府皆是锦衣卫的势力,刀尖舔血,危在旦夕。
这样岌岌可危的离王殿下,还不知可以活多久。
却是独独选中了她做这侧妃。
青樱余光瞥见顾华杉淡淡的神色,秀气的眉头皱成一团,心下莫名升起一丝恼怒。
她话已经说到这般份上,这顾华杉为何还是跟木头一般不开窍?
青樱压着火道:“你可知陛下为何点中你做离王的妃子?”
“还请舅母指点。”
“离王的生母贤妃小字便是华杉。半年前四王夺嫡之时,贤妃被万箭穿心,死状极其惨烈。更何况,那离王殿下双腿残疾,下半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华杉,舅母心疼你啊。你…你说你嫁过去之后,可要如何自处啊?”
华杉脸色白了一分,淡漠的瞳孔之中露出几分惊愕,随后她又低下头去,声音里略带一丝压抑的哭腔:“可这婚事是陛下定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大夫人为什么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你难道不知道吗?”青樱银牙咬碎,恨恨道,“不如你我联手,想个法子给她一点教训,也算是报了这一箭之仇。你看如何?”
华杉头埋得更低,一副要哭出来的委屈样子,“舅母……这可使不得呀?舅舅一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反而去报复大舅母?更何况,以华杉的资质和身份,嫁给离王殿下已是高攀,哪里还敢有其他肖想。离王再不济,却至少能给我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吧。这…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