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崽子！”

一嗓子气贯长虹，我虎躯一震，差点没从高脚凳上摔趴下去。

“大清早就一副没睡够的样子给谁看呢？”

我的确是…………没睡够啊！

既然被他发现了，也不再撑着，干脆点大大咧咧趴在桌上，闭眼随口应声“我的确没睡够，什么时候开会，什么时候叫醒我。”

老头嘴里虽然发出“嘁”的鄙视，却没再打扰我，反而去到一旁默默喝起了咖啡。

睡了不知多久，被老头摇醒叮嘱一句“准备进场了。”下意识扶着高脚桌迷迷瞪瞪站起来，随手揉了两把眼睛，一边左右活动着颈椎一边跟在老头和几个事务所前辈身后进了会议室。

参与总部大楼设计竞标的事务所一共五家，除了以老头名字命名的事务所之外，其余四家，皆是在建筑设计圈里，排的上号的鼎鼎有名的设计界大拿。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棕褐色皮肤的东南亚人，还有眼里精光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日本人我老头，五湖四海走到一起就像一个小型联合国，十六七个肤色各异的设计师，把会议室的圆桌围了个满满当当。

负责接待的一名工作人员顺时针为大伙端上之前指定的饮料或白水，同时另一名工作人员则为大家发放会议资料，熟练地完成服务工作后退出去没多久，会议室另一侧厚重的深棕色木质雕花大门，被两名身着黑色标准三件套戴着白手套的男士从外往里推开，安晴信托的几位高管就陆陆续续走进会场。

简短的寒暄之后，正式进入议题。信托银行本部的项目负责人透过大屏上的向与会者介绍项目地块。

占地面积平方米，位于千代田丸之内的总部基地，作为立志打造成丸之内地标性金融中心的大楼，安晴信托方面，希望大楼除了具备标新立异的造型，也应具备与周边环境相融合并且节能与环保都必须面面俱到的，人文与自然相辅相成的建筑。

委托方计划最快于今年年底动工，预计三年时间完成封顶，同时，也破天荒给出了高达10亿美元的造价预算。

真！财大气粗！

项目地块的具体情况介绍完毕，接下来就是各家事务所的提问时间。刚才也说了，除了老头的事务所，其余四家在业界也全不是吃素的，丹麦的事务所最擅长的设计理念，北欧风的明快简洁与复杂多变的线条构成他们作品最明显的特征，出生德国的也同样在简洁洗练方面独有建树，来自苏格兰的在建筑物能源节约与楼宇可持续发展方面已具备多年的经验，是业界公认的最优秀的可持续发展设计先锋。作为美国最大的建筑事务所之一的，以其庞大的技术资源，先进的电脑绘制技术，使其几乎承接了诸多领域和规模的设计业务，也是同时参与竞标的五家事务所中，设计经验最为丰富的事务所。

所以………面对其余四家大咖详细且贴合实际的各类问题…………

我实在没什么问题要问！

钢笔划过纸张带出“沙沙”的声响，是我在奋笔疾书。

“有想法吗？”

老头凑过来瞥一眼我笔记本上花里胡哨龙飞凤舞的笔迹。

“我有一个。”

不无兴奋的指着笔记本上那些大概只有我能看懂的图文准备滔滔不绝。

“回事务所再说。”老头不动声色，扭回头默默盯着大屏幕，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那么，请问伊东先生，您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解答吗？”

老头装作刚回神的样子“哦”了一声，坐直身子然后谦和有礼的态度回答“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不过，事务所负责这次竞标的设计师，是她，不知道她有没有问题要问。”

瞬间，感觉十几道伽马射线刺向我的脸。

老头！不带这么甩锅的！！

“这位………想必就是您常提起的那位佐仓夜小姐吧？”

坐在上首位，一个笑容可掬的老者看着我问道。

我把笔搁下忙不迭站起来冲他行礼：“您好，我是伊东先生的学生，请多多关照。”

“你就是本季爆改全能王的最受欢迎设计师吧？”

“是的，正是晚辈。”

他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知道我是谁以后，语气比刚才还要活跃了些：“哦……真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你老师可天天把你挂嘴上夸赞呢。”

我知道我老头虽然成日嚷嚷着要打死我，生怕旁的人不知道我有多招人嫌似的，不过………说归说，其实老头是个相当护犊子的主。

这么细思量，平时玻璃渣里找糖吃的那份酸楚，也就勉强说得过去吧！

所以我不怀好意的弯腰埋头侧过脸去，嗨……小老头居然还不好意思了！

夸就夸呗……我还当不起你一顿夸了是不？

坐在位的这个高管想必与老头平日里关系就不错，让我坐下后又跟身边其他人介绍起我的基本情况，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却似乎很早就认识我，对我的经历也是熟悉的就像住在我隔壁的亲戚。

会议的尾声，与安晴信托的项目负责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同时打算下午去一趟项目地块实地调研。

安晴信托现在的办公大楼毗邻六本木新城，与信托临街而立，刚看完项目演示，这会出了大楼，我眯着眼睛再往后仰视，嗯………烈日下被晒得蔫吧的区区25层小楼，确实体现不出金融土豪们的财大气粗。

与周围的各家设计师们话别，老头提议在附近吃午饭，反正老头买单，肯定且必须整点好的！

六本木新城购物中心，有一家名为南翔馒头店的中式餐厅。之前刷时，就发现很多人安利这家总店位于上海城隍庙，据说已经拥有120年经营历史的老店。

既然逮着机会，还是老头自掏腰包的情况，必然不会就此错过。

领着老头还有事务所另外两位前辈，进门拜托服务生安排了稍微偏僻的位置坐下，餐厅中午提供套餐，价格在1300到3000不等，四个人在服务生的推荐下点了、两份套餐，另点了三份小点，服务生复述一遍点单内容后，迅速安排上菜。

“别心急……”

老头喝一口茉莉花，说了今天以来第一句，与工作相关的话。

我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对桌两位前辈，回答：“我不着急。”………“我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我把手肘抬上桌，用一种探究的口吻：“安晴信托的高管，跟你挺熟吧？尤其是中间那老头，一看就跟你关系特好。”

“那是我亲家，箭丘的爷爷，你说跟我关系好不好？”

我惊诧：“哈？？！那老头是芙蓉财团的会长啊？？！！”“他下面公司修个房子这种事用得着他亲自出席吗？”

老头明显一副轻蔑的表情：“嗯，10亿美元盖的房子，还不许人出钱的露个面吗？”

这话我琢磨………那倒也是哈。

怪不得今天从高管到底下员工，全都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斟茶倒水递资料做讲解，全是围着他殷勤转的态度，原来是超级大呀。

不过我是个脸盲的，对人家的长相也是过眼就忘，所以……这会子要我回忆些关于大的特征，我是一个字都描绘不出来了。

“不过……不是说他把管理授权给阿牧他爸之后，只在年会或董事局重大会议时才会露脸吗？”

“10亿美元投资的项目，还不算大事啊？”

这话没毛病。

“行了，别瞎想有的没的。你给我专心做项目，遇上棘手的，多跟你这二位前辈沟通，他们俩，都有负责大型项目的经验。”

我点头，然后堆起笑脸向两位前辈虚心讨教。

樘元优子和冈本幸一郎，二人皆毕业于瑞典皇家理工学院，学生时期曾在伦佐皮亚诺的工作室做过为期一年的实习生，后来在担任过三年的项目组负责人，参与过阿姆斯特丹室内集市、巴黎推板大楼等许多欧洲大型综合体项目的设计施工。三年前回到日本发展，在老头的事务所主要负责拓展东南亚及中亚市场，目前手里握着上海和新加坡的好几个城市开发综合体项目。

所谓建筑设计，简单来说，就是既要满足人类居住与生活的功能性需求，同时又兼顾了自然、人文环境与可持续发展的协调统一。它是艺术品，可以引发人类的哲思并通过建筑的形式产生某种共鸣，也是商品，具备实用价值与价值的相辅相成。

上面那段翻译成大白话，言简意赅就是一句“甲方是爸爸，画啥全依他！”

所以啊………咱们干建筑设计这一行的，真心没有外人眼中那么高大上，很多时候这种概率高达90，设计狗们都是被委托方牵着鼻子走，方案改了几十稿最终还是被毙掉，这种事情也是见怪不怪。

如果你问，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是哪句？

往往只那一句“甲方确认了！”

艹，真特么心酸啊

学了与身高等量甚至导致英年秃头的基础理论，临摹了上千张设计界大神的设计手稿，冒着猝死的危险彻夜不眠的画了上千张设计作业，关在小房间里做了数百个理论模型………

你以为学有所成可以出师下山？

错！

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甲方爸爸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但就是猜不透的不明生物。

你觉得你设计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盖世流芳的作品。

甲方爸爸指着你花了四个昼夜不眠不休画出来的图纸问你“这是什么狗屁玩意？”

你想和他争论，人家只丢给你一个不屑的眼神，“花钱的才是老大。”“不想做就走人”。

你委屈愤怒，不甘示弱，但却也明白项目不好拿，且做且珍惜。

所以只能收拾情绪继续与方案死磕。

最后你终于发现，原来你所有的学识理论乃至于对艺术美学抱有的坚持，在资本面前，统统变得不值一提。

原本是抱着讨教的心态，结果却变成了三人吐槽大会。当着老头的面，细数那些年甲方的奇葩要求，数着数着就有了抱团痛哭流涕的欲望。

就这样，居然还被老头嘲讽为“玻璃心”“没见过世面”。

真的是…………好扎心的评价啊！！！

“真正优秀的建筑设计师，总是懂得在资本与艺术之间，巧妙的制造出平衡。”

老头这句话对我们说了不下百遍。

这也是我佩服老头的原因。

强势但不鲁莽，对设计抱有坚持，却也懂得为了成就目标做到恰当的妥协退让。

进可攻退可守，那些享誉全球的作品，无一不是艺术与资本相博弈的成果。

看来很有必要系统性的学习一下博弈论啊

厚黑学似乎也应该安排进学习日程。

这位兄台听说你暗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