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姑娘,冒犯了。”胡四娘将手里的刀放下,往后退一步。
霍水儿即刻被季渊掩在身后,锋利的剑锋抵住胡四娘的脖颈,“你最好是有冤。”
他虽为霍水儿身处险境而怒极,但是也尚存理智。
内行看门道,胡四娘的刀根本未开刃,她并非是真的存了杀意。
她不以霍水儿生死相逼,接近护卫众多的季渊时,恐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胡四娘跪在地上,“民妇的确有冤。”
“七年前,并非是夫君纵火,而是有奸人所害。”胡四娘的眼里尽是切骨恨意,“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尽是蒙着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思绪翻飞,回到了七年前
那年,胡夫人因为女儿走失而大受打击,精神不济,只是没多久胡家商队出事,胡老爷压力倍增。
胡夫人为了家庭,打起精神,正炖了莲子羹,想宽慰一下在书房忙碌的夫君,却在门口听到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
“你如果把东西交出来,你女儿自然能平安归来。”
胡夫人骤然一听,自是慌乱得很,手上一松。
里面的人很是迅速将她扯在地上。
“莫要伤了我的妻子。”胡老爷将胡夫人护在身后,“你们的要求,我应了便是。”
“哼。”那黑衣男子瞧了眼身后的胡夫人,身形袅娜,难掩风流。
“你只要将东西老老实实交出来,你一家自然平安无事。”
“但是”男子话锋一转,“你若再耍小聪明,我便要了你们全家的命。”
“他要你们交的,是什么东西?”霍水儿出声询问道。
胡四娘咬牙道,“这群贼子,是要我老爷交出胡家软烟罗的纺织法子,还有织绣的针法。”
胡家当年之所以能在金陵城开得风生水起,是因为他家纺织的软烟罗与单一的色彩不同,流光溢彩,很是好看,再加上绣品活灵活现,发家不久,却很快就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富商。
霍水儿叹气,“你们交出去了,却还是被灭了门?”
“是。”胡四娘的声音难掩凄凉,“本以为能等到女儿回来一家团聚……那群贼子,言而无信,先是折辱了我,又杀了老爷。”
时至今日,回想起那一夜,胡四娘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胡家上下几十口,并上来看望自己的侄儿,均葬身火海。
自己的侄儿才华横溢,本是要乡试的。结果……
她捏紧了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天不亡我,他们侮辱我,又毁了我的容貌,以为我无力反抗,只是把我扔在一旁,纵火之后,我不敢乱动,捱到他们走了才敢往外逃。”
季渊面容冷峻,并未动容,故事虽惨,事情却一码归一码的。
“你虽有冤,又为何劫杀商队,将自己的仇恨施加于无辜之人?”
这就是了,即便胡四娘说得再可怜,也不可否认这些年阴司在西域犯下的罪孽。
“纺织法被抢,这金陵城却家家织绣坊都开始纺织流光溢彩软烟罗。”胡四娘冷笑。
“既然不知谁是主使者,那便是都有罪了。”
漫长的流浪生活已经将胡四娘心里的仇恨无限放大。
她当年逃出生天,不敢回娘家,很快晕倒在路边。
幸运的是被一队走镖师所救,她在镖队里负责做饭,一路西行。
原本想着,随镖局跑了这一趟,等风头过去,也攒了些银子,自己就能回娘家以图复仇。
结果一入西域,却被抢劫。
镖队被马匪所杀,胡四娘和几个做饭的姑娘被掳掠回马匪的据点,其间发生了何事,她不必再提,霍水儿和季渊都明白。
“可能老天爷戏弄我许久,自己也都不忍心。”胡四娘冷笑,“那群马匪劫了往龟兹去的一行舞娘。”
“有了貌美妖娆的舞娘,我反而少受许多折磨。”
那群舞娘里有个极为貌美的,也很有本事,哄得马匪很开心。
她人很好,常常护着胡四娘,胡四娘也不再常常挨打。
那段时间,马匪活动很频繁,常常劫掠商队,抢来些绫罗绸缎或者金银首饰供舞娘们穿戴享受。
并非是这些马匪多么得武艺高强,而是茫茫沙漠,他们借助自己熟悉地形,了解气候,常常买伏击商队,因此成功率极高。
“朝廷曾经想派兵歼灭一股流贼,结果那股流贼被阴司所灭。”
“那个时候还没有阴司的名号……”胡四娘低头一笑,“不过是有几个舞娘染了花柳病,一个传一个的,那群马匪便都死了。”
全身溃烂,白骨暴于沙野。
霍水儿微微皱眉,那胡四娘是如何得以幸存的?
“可能是上天眷顾,我才能活下来。”胡四娘似乎知道霍水儿的疑惑。
“我拿着部分金银财物进了龟兹城。”
胡四娘刚进龟兹就被胡商盯上,被抢光了钱财当作奴隶使唤。
她在龟兹的地下赌场学会了一些简单的防身术,也学会了杀人……
虽然面容已毁,但她身材丰腴,皮肤白皙,掩上面纱也似是美人,因此霍水儿一开始以为她姿容不错。
随后她被当作物件贱卖给了一个中原的商人,同行的是数十个和她一样的女奴隶。
出了龟兹城。命运的齿轮再一次开始转动。曾经的弱者,也成为了拿起屠刀的凶手。
“我和那十几个奴隶,暗自串通,给他们的吃食里下了点东西。”胡四娘笑的花枝乱颤,眼里都是猩红色的光。
“你们杀了人,落草为寇,开始抢劫来往西域和龟兹的商队。”
霍水儿叹了口气,曾经的受害者成为了凶手,究竟是谁的错?
如果不是有人见财起意,胡家不会被灭门。
胡四娘侥幸逃出生天又差点命丧西域。而龟兹城外之所以如此凶险,原因复杂。
一是因为西域联军时常派小股部队伪装成流寇,骚扰进攻龟兹城内的大夏守军。
龟兹城主将叶老将军年事已高,主张将大量兵力囤积城内,只安排轻骑巡逻。
二来,龟兹与大夏最近的城邦也是相隔茫茫黄沙,中间地带兵力分散,沙漠中天气变幻莫测,自然成了犯罪抢劫的集中地。
可是即便是凶险万分,大夏每年去往龟兹的商队也是只多不少。
只因西域缺乏丝绸茶叶,龟兹俨然是西域其他城邦和大夏的通商之地,极为繁华,往往商品都能卖出极高的价钱。
季渊不是不知道西域的情况,沉疴已久,总是要治的,只是要慢慢来罢了。
霍水儿收回思绪,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子,“你找殿下,所求何事?”
“民妇的妹妹绾绾在江南活动时,曾捡到一块令牌。”胡四娘拿出一块铁制令牌,上面画着独特的花纹。
季渊眼力极好,“威远侯府的府徽。”
“正是。”胡四娘跪在地上,“民妇的妹妹是在救一群被拐的孩子时捡到的令牌。”
“她怀疑……”胡四娘眼里划过一道坚毅,“她怀疑京城里的威远侯府暗中拐卖容色极好的女童,绾绾一路往京城去,线索却断了。”
绾绾在流落西域以前,是罪臣之女,她的父亲被牵连进了一次科举舞弊案,身首异处。
此番追查到京城,只觉得当今重用奸臣,怒急攻心,便出了那次行刺事件。
胡四娘的眼底均是心痛,“听闻太子殿下几月前能力排众议进谏陛下斩了那勋国公。”
勋国公倒台,震惊朝野,也震惊了天下人。
胡四娘第一次对复仇有了信心,她一人之力难以查清真相。
可是这江南官场恐怕也没人可以帮她,每一任江南巡抚,哪一个不是如同泥牛入海,自身难保?
江南的吏治就像一潭深水,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水面下尽是浑浊不堪的泥沙和浪潮。
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实在是难以厘清。
既然这大夏终于有人敢治这些世家大族,门阀豪庭,她便要将当年之事今日之仇一并算清。
胡四娘抬首,刚好撞入霍水儿如水的眸子,她撇开眼,继续道,“不知今日殿下可能彻查拐卖之事,还江南百姓一个公道?”
“此为民妇所求之事一。”胡四娘顿了顿,“所求之事二,是希望殿下彻查陈家商业,民妇怀疑七年前的灭门惨案是陈家所为。”
“七年前,陈家还没有做丝绸生意。”季渊还记得来江南之前,看过的陈家相关资料。
陈家豪富是几代积累,虽然子孙都不爱读书,但是也没有肆意挥霍家中财富。
胡家灭门前,陈家还没有做丝绸生意,那场大火后一两年,陈家才开始涉足此业。
可是短短几年,陈家已经是金陵丝绸巨头。甚至因为他家涉足行当广,隐隐有金陵商业巨头的意思了。这也是季渊要在初到金陵就会会陈老爷的原因。
“但是我记得那个黑衣人的声音,还有他手上的印记。”胡四娘垂下眼睑,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个人的声音。
“与陈家总管陈四极为相似。”
“我也不想怀疑陈家。”胡四娘的指尖狠狠嵌入肉里。
“毕竟陈家公子和我侄儿是同窗好友,关系很是不错。”浓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小的蒲扇,投下一片阴影。
“陈贵和你侄儿是同窗好友?”
“是。”胡四娘点了点头,“他们以前是极要好的,陈公子常去家里寻他,也会宴请他去陈家做客。他说陈老爷待他极宽宏,勉励他们一起上进。”
至少这些年,念着侄儿的情分,胡四娘从未劫杀过陈家的商队。
“第三件事,我想太子殿下会感兴趣的。”胡四娘心里有了些许底气,“我观察江南几年,发现每一任巡抚都很难留满任期,要么暴病,要么被撤职查办。”
“江南吏治不清,已不是一日之事了。”
季渊心里清楚,自己的父皇并不是有才干的君王。祖父在时尚且海晏河清,今日大夏却可以说是外表花团锦簇,内里腐败不堪的样子了。
“只要殿下肯出手,民妇愿意将江南官场部分贪污腐败的官员名单上呈殿下。”
胡四娘没有一天忘了家仇,她汲汲营营几年,为了查当年之事,派人搜集线索无果,却无意发现了许多江南官员勾结腐败的证据。
季渊已经收起了手里的剑,他也在查吏治,如果有胡四娘的名单相助,确实能事半功倍。
更何况,即便没有这份名单,他也想将拐卖幼童的罪犯绳之以法。
大夏应该是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大夏,而不是一些人为了私欲就能肆意犯罪的地方。
穿书之绿茶她香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