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这几日太累了,禾野睡得很沉。
而黎清跟禾野说完“明天见”后艰难地往宿舍挪动。黎清从未觉得校门口的宿舍的距离如此远过,要不是门卫拦着,禾野可能真的把车开到宿舍楼下了。
雨下得大了,黎清鞋子都湿了,风把雨往人身上吹,黎清的伞经不住大风的摧残,几次都要往上翻起。
正当她如此尴尬狼狈之际,有个人影匆匆跑到她身边,那人穿着雨衣没打伞。
“学姐,你也还没去呢?”程明辉说完看了看黎清身上宽大的外套,他知道是禾野的。
“什么?”黎清看清来人是程明辉,但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学长在群里发了消息啊,说实验数据有点问题,上周那个实验要重新做,让我们去看看。要一起去吗?”程明辉说完也没等黎清就回答就擅自钻到她的伞下面了。“雨太大了,我帮你打伞吧学姐。”
“啊?不用,我自己打就行。”
“那好吧,走这边吧,学姐,这边近一点。”程明辉说着就往前走了。
实验楼在西门北侧,黎清和程明辉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南门不远,相比于顺着大路走半个矩形的周长来说,程明辉走的那条小石板路从小树林直接穿过去确实更近一些,只是那条路没有路灯。
但雨越下越大了,黎清心想在学校里呢,而且那段路可能也就100米左右,自己的防备之心未免也太强了,便小跑追上程明辉。
……
天还没亮禾野就被张妈叫醒了,他下楼发现客厅全是人,连过年都见不到的亲戚现在全部都聚在客厅里。
池墨红着眼睛走到禾野面前,还没等禾野开口他就哽咽着说:“奶奶遇到意外了。”
“什么?”禾野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又好像明白了。“外婆现在在哪?”
“车找到了,人还没找到,但是我爸已经亲自带人去找了。”池墨不忍再说什么,他知道连车带人滚到海里又遇上台风,人几乎不可能幸存。
池墨拍了拍禾野的肩膀,他知道,奶奶遇到意外这件事,整个屋子的人加起来都没有禾野一个人难过。
窗外暴雨还未停歇,禾野感觉好像有一颗很沉很沉的石头压着他的嗓子,让他哭不出来,拖着他往下坠。后悔的针深深地扎进他心里:要是昨晚他坚持跟着奶奶去,或者劝阻奶奶不要去就好了。
虽然当时他隐隐感觉不太舒服,但是他那么年轻,他不知道,生命中一个平常的决定不小心就会造成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需要他一辈子的痛苦去偿还当初那个随心的决定。
嘈杂的声音中,禾野听到已经有人开始谈论遗产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想笑,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全部变得滑稽可笑。
生命本来就像一个笑话。
像这样痛苦的时刻,禾野很想听听黎清的声音,并且希望黎清能抱抱他。他手忙脚乱地爬回房间给黎清打电话,可接连打了几个都是无人接听。
禾野本来很焦急,为什么黎清一直不接自己的电话,但平静下来想想觉得黎清应该是还没睡醒,这么大的雨,如果没什么事情真的很适合睡觉。
搜索的海域不断扩大,但是仍然没能找到林凤桐的遗体。大家都要放弃寻找了,只有禾野仍然坚持,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家里的大人已经在安排人准备葬礼了。
禾野接连三天没有睡觉了,短暂的小憩也很快因为可怕的噩梦而惊醒,然后是无尽的清醒的痛苦。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他好像理解黎清了,一次又一次地目送挚爱的亲人离开,生命中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吧。
这几天岚市的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又晴,晴了没多久又下。
母亲离开的时候禾野还很小,那时候对悲伤的体会还没有这么深刻,他不知道那天母亲把他送到幼儿园后和他说的再见就是永别。毕竟那样平常的下午,那样明媚的阳光,他不知道人生还会经历这样措不及防的痛苦,尽管是在那么可爱的时光里。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小雨又淅淅沥沥,黑色的伞黑压压的。这样庄严肃穆又悲伤的场面,他以前好像在电影里看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睡了,禾野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好像一场梦,这样痛苦和绝望的时刻肯定是梦,母亲离开后他也时常做这样的梦。
他在等外婆回家,在等黎清接电话,等这个梦醒。
忽然周围的哭声大了起来,他看清是不太常见的亲戚。那种想笑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好像跟外婆这一切都好好笑,那几个女人的演技拙劣,那么造作的哭泣完全看不到一丝悲伤,他好像告诉外婆,外婆肯定也会和他一起笑的。
然后他想起来这是外婆的葬礼,温热的眼泪砸下来,那种灼热感让他恍若隔世。外婆真的离开了啊。
禾野最终也没能等到梦醒,葬礼结束后他就失去记忆了。不知道是昏倒还是睡着,等他醒来时他人已经在北京了。
“留在岚市也没人照顾你了。”面对禾野的疑惑,父亲说道。
父亲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站在床前,禾野看他这副样子是要去公司了。
“在北京不是也没人照顾我吗?”
“家里的阿姨会照顾你的,我已经把你的学籍转到七中了,你休息几天下周就去上课吧。”禾父说完就转身要走。
“那和在岚市有什么区别呢?”禾野有些气愤。
禾父顿住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黎清呢?”禾野觉得嘴巴很干,他不想说话,但又忍不住想知道黎清的消息。
禾父听到这个名字终于转过头来:“那个女人你别想了,她和你外婆的意外也脱不了干系,你舅舅会处理的。”
禾野自然知道“舅舅会处理”是什么意思,舅舅是军队上将,处理这些事轻而易举,但他不明白,“黎清跟外婆的意外有什么关系?”
“她和那个程明辉勾结,制造假信件让你外婆在台风天连夜开车前往清远,你舅舅查到的监控视频显示,她那天晚上根本就没回宿舍,而是和那个程明辉一起出了学校。你在清远就是和这样的女人鬼混?”
禾野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不知道是对黎清欺骗自己的悲伤更多一些,还是背叛自己的愤怒更多一些,亦或者是父亲最后那句话让他有种装作大人被抓包的羞耻,还是被一个本来就很看不起自己的人抓包。
禾父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禾野打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黎清的消息,但是他发现不仅没有黎清的消息,就连微信好友也都没有了,他想打电话给黎清,但是父亲的话仍在耳边徘徊,他想起那三天一直循环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他觉得难过,还有点生气,他不相信父亲的话,但是他觉得自己也不想主动找黎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让他难过又无地自容。
这么多天,黎清也没找自己。
江白和陆宇在群里说了些安慰他的话,他不知道怎么回复,干脆关了手机重新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