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里天气闷热潮湿,小鸾换了身轻薄的罗衫,青丝绾起于脑后别了一朵荷花,陪在父子俩身边挨着冰盆扇扇子。
宣云弋抱着宣琦让他坐在自己膝上手把手教他写字,才两岁半的宣琦握不住笔杆,宣云弋就抓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的练。
小孩子耐不住性子,刚写了几个字就扭来扭去想下地去玩,宣云弋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坐稳了,别乱动。”
“嗯!嗯!要下去。”宣琦挣脱开父亲的手,扑腾着指向小鸾:“娘亲抱抱!”
小鸾摇摇头,嗔怪道:“平时有你父亲在都不肯给娘亲抱的,一读书就想起娘来啦!”
宣琦似能听懂这话,乌黑的眼珠很机灵地转了转,嘿嘿傻笑了两声。
宣云弋稳稳托起儿子,让他两脚踩在自己身上,拍着他的后背对小鸾无奈道:“这小混蛋真是个鬼灵精,昨日我去抱他回咱们屋里睡,你猜怎么着?他在床上来回打滚,吓得乳母以为他会掉下床扑过去要接住他,没曾想他每回都是一滚到床边就立刻停下再滚回去,故意戏耍旁人来着。”
说完又在儿子屁股上扇了一掌:“臭小子,一肚子坏水啊你!”
宣琦把十指都放在嘴里吸吮,弄得下巴上都是湿漉漉的口水,这会儿被父亲揍了屁股,很坏心的故意凑过去亲他脸颊,宣云弋一时不察,被儿子糊了满脸口水。
“哈哈哈。”小鸾乐不可支,直等笑够了才拿帕子给这爷俩擦干净脸。
宣云弋和儿子玩闹了好一会儿,宣琦被他抓着抠脚心挠痒痒,一边蹬着腿一边笑得用力喘气儿,折腾了这么久他精神头仍然极好,宣云弋一把他放下就如小兽一般撞到母亲脚边,随即咕咚一声跌在地上,小鸾吓得弯腰去抱,想看他有没有受伤,他却笑呵呵地自个儿爬起来,顺着母亲的腿爬上软塌,精力充沛地翻着跟斗玩。小鸾站起身立在宣云弋身侧,摇着扇子笑道:“这孩子,怎么着都不会累,醒来到现在就歇了个午觉,午觉睡完一直闹到天黑了都不停下。”
“活泼好动是好事。”宣云弋拽着小鸾坐到自己怀里,接过她手里的团扇把玩,眼帘低垂,语带忧愁:“阿珩要是像他哥哥反倒好了。”
宣云弋口中的“阿珩”正是小鸾不久前为他诞下的次子——若算上从前没了的那四个,宣珩应该是宣云弋的第六子,他出生时正逢“国本之争”,皇帝宣纮为了平息争议,降旨册封宣云弋的长子宣琦为元王,刚出生不到三日的宣珩也顺带被册封为衡山王。论理说宣琦作为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被册封为亲王还赐了个前无古人的封号,虽然逾制,但还在情理之中,可他弟弟宣珩作为次子显然就没有过分恩遇的必要了。于是人人皆道这东宫次子当真是好福气,刚一出世就封了郡王爵位,在大昱朝可是独一份的恩宠。
外人不知道的真相是:小鸾受惊难产后血崩,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几乎丧命,而刚刚出生的宣珩立即就被太医诊断为胎里受惊导致先天不足,在他平安长到十岁之前随时都会有夭折的危险。事实上当小鸾生产第二日因产褥热引发的高烧昏迷不醒时,宣珩就开始生病了,昼夜啼哭,不肯喝奶,小小的身体发热抽搐,做父亲的守了他几天几夜,终于好转,而这衡山王的爵位正是宣纮在侍从禀报刚出生的皇孙病危后当即在拟好的圣旨上追加的恩旨,其意在为宣珩冲喜。大约这冲喜确实管用,宣珩果然和他苦命的母亲一起熬过了这场灾厄。
于注定要继承皇位却连丧四子,膝下只有两个幼儿的东宫来说,确保外人相信他又添了个儿子以增加登上龙椅的筹码是十分必要的,毕竟宣珙已经成年,而他的王妃不久前刚刚为他产下长女,想来不久后他就会再有儿子。宣纮和宣云弋不约而同地下令:照顾宣珩的宫人必须对宣珩体弱随时都会夭折这一诊断守口如瓶。
“华瑶这孩子我从前只觉得她蛮横无礼,但毕竟我平日事忙,见这个女儿不多,以为她本性总该不坏,没想到居心这般歹毒,故意要你难产,那日你在暖阁分娩,我着人提了华瑶审问,她亲口向我承认就是想你一尸两命,给她母亲出气。”宣云弋一向对四个大女儿不甚在意,觉得她们只要不惹事生非,吃饱穿暖就好,他的精力有限,处理完公务自然要先紧着教养儿子,不曾想金氏养出来的女儿竟这般教他失望,连带着更加厌恶这母女两个。他已将华瑶拘禁于从前的昭王府,由掖庭的教养嬷嬷看管,对外宣称他这女儿体弱有疾,免了她同汝阳侯次孙杜秀延的婚事。宣云弋命华瑶静思己过,又不说思过到何年何月放出来,等同于是无限期的坐牢了——只不过这牢房华丽舒适,她在里头衣食无忧罢了。小鸾心知对华瑶这样的人来说,比杀了她还难受,如此处置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倒是荣成这丫头,从前只觉得她知书达理,比她姐姐们都稳重。这回阿珩病重,我又忙着盐务没法一直守着,荣成主动求到我跟前,说要照顾弟弟,咱们的小阿珩能康复,多亏了她精心照料,连几位太医都是夸的。”
“是妾身不好。”小鸾跪在宣云弋脚边抽泣道:“若非殿下太过宠爱妾身,惹得您和金氏姐姐生了嫌隙,华瑶郡主又怎会蓄意报复,要害了妾身和阿珩的性命。”十六岁的女孩嗖嗖哭泣,此时此刻她是真心为自己当初挑拨离间他们夫妇感情后悔不迭,果然人生在世不能起歹念做坏事,如今报应到她的儿子头上了。
宣云弋静默半晌,搂紧哭得打颤的女孩,温言劝慰道:“这事不赖你,磐儿没了以后金氏一直想不开,恰好你为我生了阿琦,她忿忿不平向华瑶抱怨也是有的。”金氏真正愤怒的是宣磐应得的一切都被另一个女人的儿子夺去,丈夫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却对妾室的儿子宠爱优渥,更进一步刺激了这个绝望愤怒的母亲,最终使得他们夫妻反目。
他掏出女孩为他绣的丝帕,给她擦拭脸上的鼻涕眼泪,轻笑道:“若真是要说你有什么错,那只怪你太听话,太懂事,太会伺候我了。你瞧你,好啦不要哭了......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和我心意的女人了,我如何不宠爱你呢?”他垂首与哭得满脸通红的女孩接吻了许久,吻得很温柔,很缠绵,女孩捏着拳头挨在他胸前,痴痴地沉迷在这个悠长的吻中,宣云弋以指腹拭去女孩脸上的泪水,暧昧道:“你既向我认错了,那便说说看,我要怎么罚你才好呢?”
小鸾呆呆道:“不知道啊......殿下想怎么罚妾身呢?”
“罚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