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们的酒馆,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难怪那日
那日他想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赎我,你都死活不肯。”
这话,是香屏说的。
她站在门口,看了看这大白天紧掩着的大门,转头又看向了同时感到疑虑的荼蘼和张子虚。
荼蘼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别人说得对,她无法反驳,此情此景,这也的确在她的意料之外。
日近黄昏,是街头巷尾正收工的时辰,也正该是酒馆生意最好的时辰,可是这里却闭门谢客,放任白花花的银子全部流走。
看来,能开张的人,一个都不在。
胡阎罢了她的工,张子虚被人捉了走,账当然不能算在这两个人的头上,可是,还有一个,谢乌有,他难道还没回来?
她走之前,只是交代了谢乌有去找百无先生问一些事情,很简单的事情,前后也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如今她已从北郊的山神庙,又过南郊的望风崖,再回到这里,前后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却仍回来得比他更早些,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又去了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地方。
他该不会,去找那个人了吧?
荼蘼心中突然一阵惊悸,她曾说过,让他杀了鬼见愁,可她后来也说过,这事儿不用很着急。
以谢乌有的心思,一定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突然,酒馆内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什么东西碎掉了。
张子虚刚想冲进屋子里,却被荼蘼抬手拦住,她眉间轻蹙,神色黯然地看向了堂内。
这个声音是,胡阎。
他,果然还在这里。
他明明知道,自己刚刚去望风崖是孤注一掷,九死一生,可他当真没有跟去么?
若是以往,他一定会偷偷跟去的。
可是他还在,一直都在酒馆里,不觉间荼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心中已有些失落,他还在生她的气,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他已经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或者,他也要离开了么?
如果他走了,她绝不拦他,她暗自想着。
毕竟他的命是重华君的,从来不是欠给她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走近堂内,站在后厨的墙根里,悄悄听着里面的谈话。
她也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张子虚和香屏也侧耳凑了上去,他们并不在乎胡阎会不会走,他们只在乎荼蘼听到了些什么,正如人的情感并不会相通,可好奇心却是人皆有之的。
刀奴看着地上碎裂的酒坛子,又抬眼看了看胡阎,冷笑一声,“时辰到了?”
“嗯?”
胡阎那双本来盯着碎瓷片发怔的眼睛晃了一下神,没听懂他的意思,又好像忽然明白了过来,
“嗯。”
刀奴却已经将自己的双眼闭了起来,昂起了头,嘴角微微笑着,“那我总该谢谢你的壮行酒。”
“方才,是朋友请的酒。”
“我知道。”
“可喝完了这坛酒,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是。”刀奴点了点头,“我们从来都不该是朋友。”
“不,我们是三个时辰的朋友。”
三个时辰,是他们喝了一坛酒的时间,也许这个时间并不算长,却也着实不短,毕竟有些人一辈子能够做三个时辰的朋友,已实属难得。
“也许是,谢谢你的坦诚。”
“作为朋友,既然我已经对你坦诚,你为何不能对我坦诚一些呢?”
“哦?”刀奴显然并不认可他的话,“你怎样对别人,别人就一定要怎样对你?”
“我以为,情义是应该有所回应的,至少”
“情义是交易么?”
胡阎听着他的话,脸色顿时起了一阵羞红,低声沉吟道,“不是。”
“那为什么你偏偏想要从我身上得到同等付出的回报呢?”
“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要救你,只要你肯说出她想问你的事情,就很简单的一句话,不必再受任何折磨,我现在就能放你走。”
“我只知道,朋友是不会去勉强别人做他所不愿做的事情,即使是他自认为的好事。”
“是。”
胡阎自知提出的要求是理亏的,可偏偏有些事明知不对,但却是权衡之下的最好选择,这种时候,谁都会于心不忍。
“总算,你没能学到那个女人身上那股子玩弄人心颠倒黑白的恶臭,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手上,夫复何求。”
胡阎瞥了他一眼,便已不忍再看。
他不忍,只对人。
他拿起刀切牛肉的时候,就像是这世上最冷血无情的屠夫,一片一片,不掺一丝杂念。
可他对人向来很客气,客气地敬而远之,不论是敌人,还是陌生人,他也从来没有嫉恶如仇除之后快的偏执,不示好,也不对立。
所以他的朋友很少,几乎没有,毕竟谁都不愿意和一块从不回应的石头做朋友,他隐退的这十几年来,唯有这个一见如故的对手能勉强算上一个,而他此时却不得不除掉他。
手起刀落,胡阎手中的刀重重地砸在了砧板上,汗水顺着额上的青筋缓流而下,渗进唇里,他才勉强张开嘴,用喉咙发出那小到听不清的声音,“你你走吧。”
门外,依旧安静。
香屏屏息凝神,侧目瞟了一眼身旁的两个人,他们俩的脸上竟看不出丝毫讶异的表情,好像这种事情本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这
放一个一心想要致荼蘼于死地的人走,这可是明明白白的背叛,她不明白,为什么荼蘼还能在门外这样无动于衷。
只不过,余光瞥见的,并不只是他们,在她的身后,早就还站着一个身影。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影子吓了一跳,刚想惊呼出声,就被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嘴。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迟来的账房,谢乌有。
荼蘼回头与谢乌有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以谢他及时拦住了香屏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余光过处,香屏发现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话便转过头去,这般淡然笃定,想来她早已察觉到谢乌有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她不禁垂下了眉眼,这个女人,能够时刻保持着警觉而冷静,远比她想象得要更麻烦一些,她还远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