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灯火昏暗。
可有些时候,越是在阴暗的地方越能看得到光采。
就像他现在看到的。
她的头发很黑,黑得快要融入进这茫茫夜色,不分彼此,可是烛光透过发丝的间隙,穿过蒙蒙的水雾,勾勒出了一层边缘,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她的背脊异常的惹眼,好像在黑暗中可以泛出光来。
“你身上的刀疤”
黄金屋忍不住脱口而出,他见过很多女人的背脊,有的丰腴白皙,有的嶙峋剔透,有的坚如竹节,有的柔若绸缎,却唯独没有见过这种。
刀疤,数不清的刀疤,深的浅的,纵横交错,似是有千万条。
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她身上的其他地方都完全看不到任何伤痕,唯独这背上,好像攒下了一个人十辈子都受不过来的伤。
这些刀疤,随便拎出来一条放到他自己的身上,他一定已觉得痛不欲生了。
到底是谁,会这般折磨她?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并不是因为这数不清的刀疤会划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而是一个人身上拥有这么多的刀疤,他竟丝毫不觉得丑陋。
他对女人,向来都很挑剔。
增之一分则嫌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哪怕是多了一颗痣,只要有一点不尽人意,他都不会留下。
可是这一个,他没有法子嫌弃。
妖冶,应是妖冶吧,他竟有了这样的感叹,甚至是种形容不出来的魅惑。
他看到这些刀疤,就像刺鸟看到了荆棘,会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去,就像大漠中的一碗解不了渴的毒酒,会不假思索地一口闷下去。
真让人忍不住,挪不开眼。
这种魅惑,就像是那来自地狱深处里妖娆诡谲的魑魅,她温柔地张开双臂,含笑轻轻衔住你的耳垂,把你一步步拖进那深不见底的寒渊,再把你永世囚禁。
这种时候,你明明知道是陷阱,可又心甘情愿堕落入瓮,试问,这样的美人又有谁能够拒绝得了?
他现在好似已完全沉浸在这些刀疤的故事中,他所猜测的故事,浑然不觉已入囚笼。
“很丑么?”
荼蘼穿衣服的手突然顿了一下,长袍半搭在肩上,赫然露着那一条条深如沟壑的疤痕,她从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是只是只是太多了,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身上有过这么多伤,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黄金屋搪塞地回应着,他实在不敢说出来自己此时的想法,看到这些疤痕,他非但觉得丑陋,甚至有些莫名的兴奋。
这种想法,如果让他人知道,不论是谁,一定都会认为他是个疯子,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荼蘼却是欣慰的,黄金屋的疑问代表着他还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看来,知鱼真的能守口如瓶,而小指,也并不会告诉他什么。
“这个叫自由,你懂什么。”
她说着,已慢慢披上了外衣。
青衫遮住了疤痕,她的背影,又变回那想象中一般完美。
可是看不见,真的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么?
“自由?”
黄金屋哂笑,他的眼神中也有了些许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起竟多了一丝同情,
“自由的代价,未免太重了些,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想我也许可以”
“什么都没有,这辈子我什么都学得会,就是学不会装可怜。”
荼蘼边说着,边拿着木梳在一旁梳理垂在腰间的头发。
一寸青丝,一寸岁月悠长,也许,她的身上只剩下这头发是完好无损。
“黄大人什么时候做起了慈善家,这么会替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着想了?”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毕竟是唇亡齿寒,你若是有什么差池,只怕还会耽误我的事。”
“这样最好。”
她轻轻阖了阖眼,终是放下心来,
“所以,一个人闲着无聊的时候,最好也不要多做他想。这世道总是逼着人往前走,哪里由得你想我想。你只消记得,江湖不相信眼泪,这里也没有人需要被同情。我会管好我自己的事,不会连累到你,也不会需要你帮上一把,所以你我之间除了生意,也莫谈闲事。”
“好吧,我差点忘了,你根本就不是个人。”
她对这个形容,早已经不陌生了,“所以不管是香屏,还是刀奴,我不与你计较,只是你的这些心思最好收敛些,别再让我看到下一次。”
荼蘼经过他的面前时,没有停下,只是继续静静走到窗前。
推开窗的时候,窗外明月依旧,只是箫声不再。
黄金屋深深吸了一口气,清风徐来,风中掺杂着她的味道。
她的身上,不再是酒香,而是多了新鲜荼蘼花的香气。
可是她此前,绝不会允许自己留下这样的味道暴露踪迹。
花瓣,飘在水上,温水在木桶里。
新鲜的荼蘼,被一片一片摘下,实在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黄金屋依然矢口否认,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季节,并没有荼蘼花开,这花是从何而来?
“你莫要装糊涂,我也只是在跟你讲道理,如果道理讲不通,那我也只好用我自己的法子了。众所周知,我的名声在外面并不怎么好听,那么我的法子,自然也不怎么好看。”
“你的名声。”
黄金屋讪讪地笑出声来,
“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样样都占,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不忌吃喝嫖赌,方为渡尽人间疾苦,唯有坑蒙拐骗,才能证得大道初现。天底下既然有忠义双全,那自然也会有罪恶滔天。”
黄金屋走上前去,他一直好奇她望着窗外到底能看见什么,可他看到的窗外,的的确确是空无一物,“其实,你也许并没有自己所说的这样不堪,媚而不骚,敏而不刁,坚而不顽,狠而不绝,这都是最难得的上品,也许只是他们不够了解,才会误会。”
“谁管他们。”
荼蘼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这扇窗,对着的只有另一扇窗,除了她,别人也自然都不会懂,
“要是人人都能理解你,你得普通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