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8章 钱大善人(1 / 1)晴茶旧事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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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掌柜脸上的笑并没有半分收敛,可是他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俨然若一个身体里装着两个人。

忍冬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一个人高兴的时候,脸上会挂着笑,一个人不高兴的时候,眉头会挂着愁,可是这既笑又皱眉的人,他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赵掌柜甩了甩袖子,径直走到了大堂尽头,直挺挺地站在桌子旁,负着双手扬着下巴俯视桌前正喝酒的男人,“你走开。”

“我为什么要走?”

百里长街并没有抬眼看他,他的眼里只有碗中的酒。

“因为,我觉得这张桌子好,所以你要走。”

百里长街看了看桌上的碗碟,他要是平白无故换上一张桌子,又得害得店里伙计多干一份活。

这年头,跑堂的给的都是月薪,多抹一张桌子又不会多赏一个铜板,出门在外混的都不容易,他向来不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他遂摇了摇头,拒绝了面前人的提议,“我也觉得这张桌子好,我不想走。”

忍冬站在柜台后,远远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悄声地问着旁边的谢乌有,“看着好像是要掀桌子了,咱们要不要过去拉一下?”

店规第十八条,如果桌子被客人掀了,那便是伙计无能,赔的钱可是要从薪水里扣的。

但凡会扣薪水的店规,他们几个自然会记得比谁都清楚。

“这是私人恩怨,不关咱们的事儿。”

谢乌有用眼睛迅速扫了一遍那边的概况,一张桌子值二两银子,两坛烧刀子总共一钱,牛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盘子和碗是当初十文钱一套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现在折旧还得打上五折,赵大掌柜是个生意人,没什么力气,掀不动桌子,百里捕头也绝不会仗势欺压平民的,他们纵使要砸也砸不出几个毛毛碎碎,所以也并不在意。

“你不知道,前两日这位赵小公子犯了几条人命官司,正巧栽在百里捕头管辖的地盘儿上,给他拷进了大牢里,好一顿收拾,这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嘛。”

“人命的案子,关两天就出来了?”

“这还不是多亏了钱大善人。”

谢乌有瞄了一眼他们,朝着忍冬勾了勾手指头让她凑近过来,轻声说道,

“百里捕头可是咱们永安巷里出了名的冷面判官,别的人避风头都还来不及,也就这钱大善人能够手眼通天,好容易搭上了江陵府令这棵大树,这才给人疏通了出来。”

“这就是大善人?”

忍冬冷笑,大善人果然心善,普度众生,所以才实在见不得人家的儿子在牢里受苦。

“这当然是大善人。”

谢乌有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你不知道,钱大善人此前盘下了整条青石街,出资将永安巷最好的学堂尚庸书院迁了过去,重做修整,书院盖得比之前一倍更大,先生请得比之前一倍更多,将江陵最优秀的学子汇聚一堂,将江陵最尽职的先生收拢一方。”

“这难道不是好事?”

“好,真好,然后再反手把这条街上的府宅以当初收购价格的五倍往外一卖,这善行可就水到渠成了。”

“这么黑心的价格,也会有人买?”

“那当然,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只有住在青石街的学子才有资格上得了最好的尚庸书院,纵然房子卖的再贵,又有谁敢不闷头去抢着买呢?”

“那修河堤呢?这总归不会……”

“好事儿,惠民利民的好事儿,一本万利的好事儿。”

“听你这话说的,就不像是好事儿。”

“自古江陵多水路,三江五湖半沙洲,原先的五里铺想要往来江南江北,只能撑舟摆渡,两文钱一个人,他把河堤这么一修,两边河岸抬高了一丈多,这船自然是再也走不了了,人家干脆好事儿做到底,直接给你架起了一座桥,每次只管交三文钱的过桥费就成了。”

“这……两文变三文,这难道也是好事?”

“你不能这么看,你要是不走这座桥,从倒满垃圾泔水的河里自己游过去,这事后唢呐吹一宿的钱可就不止三文了。这么一算,倒也还是省的。”

“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能有钱做善事了。”

忍冬已完全明白了,张子虚刚刚为什么要喊得那么大声,

“所以这做善事,也是不容易的,既得要保证资金的运转,又得让老百姓心甘情愿感恩戴德,换做是我,就算是想得头发掉光了,也想不出这么多变着花儿坑人的法子。”

“把人卖了赚钱容易,可是让这被卖的人还乐得帮你数钱,我也是自愧不如的。”

“奇怪。”

“有什么奇怪?”

忍冬歪着头远远地望着百里长街,“我要是赵大掌柜,搭上了这么一位手眼通天的大善人,哪至于再亲自去跟这百里捕头较上劲儿?”

“谁说不是呢。”

谢乌有也远远地瞥着那个喝酒的人,

“听说,赵大掌柜捐了千两白银想把百里长街革职查办,这事儿就像是投石问井再也没个声响儿,没法子,只得先把自己的儿子捞出来再说。”

“这个捕头,什么来头?”

“他要是真有来头,怎么会屈居永安巷当一个小小的捕头?”

谢乌有是过来人,他做谢名昭的影子已有很多年,谢名昭有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他知道以百里长街的能耐,即便做不到捕神的位置,也绝不至于只能当个不上不下的小镇捕头。

“想要动百里长街,就得请得动百无先生,而百无先生,从来只肯卖给咱们家掌柜的人情,所以你总该知道,赵大掌柜为什么今儿一大早的就着急请他来这儿喝上一顿酒了。”

忍冬意会,“恰好掌柜的也正是做这种生意的人?”

“掌柜的才不会搭理他们!”张子虚反驳,可有时候,就连不顺意的话都得小声了说。

“为什么?”

“掌柜的从来只吃喂不熟的白眼狼。”

张子虚说着,两只眼睛却死死地瞪着谢乌有,好像要把他一口气吞掉似的,

“掌柜的也说过,百里长街是条汉子,她才不会动他分毫。”

张子虚看着谢乌有时,谢乌有又何尝不是在看着他?

谢乌有骇然,这句话,荼蘼只在那夜从一言堂赴宴回来之后,把张子虚和胡阎都支走去,才单独跟他说过,现如今,张子虚又是从哪儿听到的?

忍冬当然也能猜个大概他们两人之间的猫腻,这分明就是火药味十足的眉眼。

可是她也知道,绝不能多问,最好视而不见,因为换做荼蘼一定也会视而不见。

在领导看来,伙计怎么闹矛盾都没关系,只要别耽误了工作就行,她才懒得管这许多闲事。

“小二!”

“来了来了来了!”

张子虚听到这一声大喝,赶忙跑到了桌子前,看起来这两个人还在为了一张桌子而争执不下。

只是他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张桌子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偏偏人人都想坐在这儿?

赵大掌柜掸了掸袍裾,竟一把拉出了身侧的长凳,正冲着百里长街的对面坐了下来。

好像,这里早已是他的位置了。

“你叫张有……”

“张子虚,赵大掌柜。”

张子虚的脸上永远绽放着热情而灿烂的笑,不管是对百里长街,还是对赵大掌柜,他都一视同仁。

在他眼里,只有金子和银子才能看得出区别,谁又会在乎送银子的人是谁?

“嗯,张子虚。”

赵大掌柜点了点头,表示好像记起来了的样子,

“我要是记得没错,你们这间铺子开张第一天,我就先押过了一百两银子给你们捧场。

当时你们可说过,这酒馆是会员制,押一两银子,每喝十碗酒就能免一碗的单,押十两银子,再来时都会附赠两斤酱牛肉,要是押上一百两,那可就是什……什么内宾资格,说是不管来做什么都可以走绿色通道,即便是后来,也能先得,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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