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
一支长箫重新压在了她刚准备抬起的手上,也同样打断了她的话。
竹叶青来到这,虽未同这些人说上过一句话,可却已心中了然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见不得这样的胡闹。
但这一次,荼蘼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听进他的话。
她只反手一拍桌案,将嵌在其中的酒觚取了出来,握在手中,酒水一滴未洒。
“这是三更天的家务事,让竹公子见笑了。”
竹叶青只是听着,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家务事,与他无关。
旁人不该管,旁人没这个资格,她一句话就撇清了与他的全部关系。
“不能喝!”
弄梅顾不得众人的沉默站了出来,
“啊呸!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贼眉鼠目,不怀好意,我一早就觉得这鬼鬼祟祟的家伙不像个好东西,刚刚他往酒里倒的肯定是毒药,绝对不能喝!”
“小姑娘说得对,也许正是毒药呢。”
白玉飞也恰如其分地补上了一句,他也想知道,如果明明知道是火坑,她敢不敢就往里面跳。
忍冬在一旁犹疑着,此刻她内心的挣扎绝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少,她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走上前去,挡上一挡。
这本是她分内的事,任何一个想要拼命上进的伙计,在面对问题时一定都会自觉挡在老板的前面,无关能力,这是体面。
诚然,她是一个很上进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这短短几日就取代了张子虚的位置。
可是,她犹豫了。
如果真的是毒药,如果荼蘼不拦着她,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转念一想,这个女人既然收下她,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
如果不是,那她就错过了一次最好的机会,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替她喝!”
抉与择的面前,有些人先择而后抉,而有些人只能先抉而后择。
做其该做的,而非愿做的。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这声音一齐落在了忍冬的身上,这个本是极力把自己置于最不引人注意之地的女人。
荼蘼侧身拦下了她准备夺酒杯的手,将她推向竹叶青的身侧,笑的得意而满足,“小丫头初来乍到,既贪嘴,又不识趣,你几时见过,我肯把好酒让给别人?”
忍冬还想上前,却发现手腕已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紧紧攥住,那只手虽然冷得像冰,可她却还是觉得被触碰到的皮肤像火一般灼烫。
是他,她知道是他。
若是她偷偷瞟过他的脸百次,那她也必定偷偷瞟过他的手千次,甚至只一次,她就知道这只手一定是他。
竹叶青的手,她想过千次万次,却从不敢相信是这样的一次。
可这次她确信了,没有比这再清醒的梦,可这欢愉毕竟只有片刻,随即便更加失落。
她此前站在荼蘼身后,看到了竹叶青两次以长箫拦劝荼蘼,她知道他的态度,他不会放任不管。
如果他不管,那只有一个原因,他相信她。
相信她做下的一切判断。
他,他顺从她。
荼蘼是故意把她推向这边的,她知道竹叶青会帮忙拦着,她不说一言,竹叶青了然于心,他们两人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的默契?
虽然她早在弄梅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些许,可还是会感到一阵失落。
荼蘼却早已不再理会身后种种,她知道自会有人替她安排妥当,她同样自信从不会看走了眼,甚至黄金屋。
自始至终她都知道,要面对的,只有对面的白玉飞。
只见她两根手指轻轻拈起酒杯,斜眼一挑,把他的心挑了出来挂在眼梢。
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对自己美而不自知的人,因为从小到大其身边所有的人所做的事都在一直不停地提醒着这件事情。
可巧的是,她从来都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得到很多的好处。
黄金屋目睹着这一切,已笑得勉强。
那双眸子里横波暗涌,似是藏着星辰大海。
他一年前就在这双妖精一样的眼睛上栽过跟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不过现在换成了旁观者,倒是乐得看个热闹。
“我三更天,一杯酒,一个朋友。”
荼蘼仰头一饮而尽,轻轻舔舐了一下嘴唇,似是有些意犹未绝,将酒杯翻转过来空了空,一滴不剩。
“爽快!”
白玉飞显然是喜出望外的,他从不敢相信这个女人竟真的会喝下这杯酒,也许正是多年来的囿于繁琐,他喜欢敢去赌命的人。
“既然你这么喜欢替人传话,那也替我给他传上一句。”
“给王藏一?什……什么话?”
“就说……哼,就说,永安巷,欢迎你。”
荼蘼半眯着眼斜靠在座椅上,一抹红晕浮上面颊
,此刻的她在旁人看来,倒真像是有些不胜酒力。
流萤半靠在荼蘼身边,悄悄凑近她耳侧,“是不是药劲儿……哎,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便和十二楼任意一人说,夫人在这儿一直为你留了一间房,随时可去。”
“不着急,如此良辰美景,哪儿能就此辜负?”
荼蘼的声音很大,显然是说给旁的人听的,她没什么不可与人言,
“更何况,一会儿我还要去看看红玉。”
流萤先是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毕竟这里除了她,已再没人会直呼这个名讳了。
“夫人现在怕是……”
“有麻烦?”听到红夫人的事,荼蘼涣散的目光拢聚起来。
“应付得来。”
荼蘼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眼睛又微微阖了起来。
“你当真没事?”黄金屋很少见到这副打蔫样子的荼蘼,试探问了起来。
荼蘼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黑印,轮廓有些模糊起来。
最近沾过的毒太多,动过的手也不算少,七慈七悲的走势已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我还以为你……”
黄金屋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冷笑一声,
“不愧是你,当真是什么酒都喝得下去。”
“你莫忘了,我对酒可是来者不拒。”
“那刚刚张望宗的那杯,怎就不见你喝下?”
“他?呸!人不对,我可不喝。”
荼蘼看着黄金屋,黄金屋亦看着荼蘼,众人对这话仍是一头雾水之时,这两人却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白玉飞看着他们的笑不解其意,“这张望宗怎么说也是南阳监郡,官虽说不上大,但也不至于太小,难道还配不上请你一杯酒?”
“白兄啊白兄,这可就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黄金屋抢先说道,
“你可知道程大掌柜今日为何要宴请这张望宗?”
“他们一个官,一个商,任谁想想都是明白的。”
“程大掌柜是做古玩玉器的,而张大人所照拂的南阳恰恰好从来不缺这些稀罕玩意儿。”
“你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过。”
黄金屋故作神秘地一笑,
“我只不过听说,前不久郝家村突发了一场山火,而张监郡带人赶去的时候早已无一人生还,可巧的是,他竟在收拾残遗时发现了一座西周大墓,为此上报朝廷,得了功绩。”
“杀人放火金腰带,我当是什么稀罕事,不过如此。”
“你可知早些年,他就以朝廷开渠为由去郝家村征缴过那块地,只不过郝家村人世代祖坟安置于此,宁死不挪,这件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先来猜猜看,这墓出土时大抵也是十室九空了吧?”
“猜得不错,看来还是你们白家人精于此道。”
“那倒不及这位程大掌柜落得明白。”
白玉飞并没有生气他的影射,毕竟换作是他也会如此作为,
“可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这个名字,就在那日有人给我的第一份名单上。”
黄金屋说着,已又重新盯上了荼蘼,
“有个人竟早算到我会把名单上的人一个一个请来永安巷,所以才故意写下那些名字,还特意叮嘱我不要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