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还惦记着方才的事情,闻言摇摇头:“无事。有劳大师姐了。”
没有什么话要说的,要说也不是对她们说。
于是白素娥捏了一个法印,姜迎身下的石床床板开始往下沉。沉到一定位置,开始有微烫的水自石板的缝隙渗出。
此时石板又分成两部分,姜迎头部的石板微微往下倾斜,形成一个石枕,颈部以下的石板则继续往下沉,慢慢将姜迎的身子浸入热水之中,直到完全被水浸没。
白素娥转身走入蛊王潭,取了几只不知何名的毒虫,又自储物玉取了一把晒干的草药,再抓一只似蝎却有一个海口碗大的大蛊虫,将小毒虫和草药喂给它。
蛊虫很快吃完毒虫和草药,白素娥等了一刻钟时间,将大蛊虫拿回石床密室,化出一个药舂,将大蛊虫放入另一堆药草之中,捣死捣碎,与药草充分糅合。
最后她将药舂内的药倒入姜迎所浸的水中,很快药渣散开,将清水染成浅绿色泽。
她又重复了多次这个步骤,直到水池变成墨绿色,她才停止。
药液通过肌肤毛孔,逐渐渗入姜迎体内。
起初姜迎的左腿能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后来不知麻木了还是适应了还是药物生效了,疼痛感消失了,整截小腿的感觉都消失了。
白素娥道:“此药第一阶段需要浸泡五日,一是重塑你新骨附近受了损伤的筋脉与血肉,而是让新骨完全与你的身体契合。
由于药液之中有蛊虫也有部分毒草,它们不致命,但是会引起不适,大约一刻钟后,你便会出现胸闷、气短甚至头昏目眩意识模糊的现象,此乃正常现象,最多半个时辰便会恢复,你无需担忧。
五日后我会前来替你换药,那时候你需要浸泡三日冰药液,这是为了增加新骨的强硬度。
最后两日则是恢复类的药液,既然你要参加大比,我可以替你加入一些能够增强你全身筋脉与骨骼的硬度与抗击打力的草药,效果有限,不过比没有的好。”
姜迎感激道:“谢大师姐。”
白素娥轻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让魏芳与楚一一商量好每日谁谁什么时候过来看她陪她一会儿,之后便离开密室了。
先留下的是楚一一,怕姜迎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害怕,还与她说了好多话。
之后见她挺适应的样子,毕竟也是需要修行和照看灵田的人,便先离开了。
等到室内只剩姜迎一人,她听到脑袋后方的三个蛊王潭爬行啃咬的声音。
由于室内已无人声,又是环形的不大的小室,这些声音成倍放大在姜迎耳中,多少有些瘆人。
不过姜迎不到一会儿便转移了注意力。
她问药宝:方才骨虫啃咬之时,你可有发现任何异样?】
药宝没明白:你指什么?我只发现你好痛苦,这个骨虫啃咬真的这么可怕么?你都已经很能忍痛的人了。】
姜迎道:痛是真的极痛,我有好几次险些昏厥,但是不知怎么的,冥冥之中好似有一股力量,硬是逼我保持清醒……】
那阵感觉真的很奇怪,她试过昏厥前逼自己不要昏厥,试过以意志力抵抗昏厥行为,但那都是她有意识为之,是她在拼命。
但这一次,一旁有三位修为均比她高许多的师姐在,而楚一一和魏芳的人品她也清楚,不会是想要害她的人,所以她方才是以比较放松的心情去面对此事的。
可是那股奇怪的力量并未让她放松,反而反复折磨了她许多次,导致她最后险些断气。
这一不是宗门防御符的力量,二不是她原有的力量,所以究竟怎么了?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白素娥师姐有问题,可是一路过来,直到现在,她能感觉她身体并无异样,而白素娥师姐在她昏厥清醒之后,也显然十分担心。
所以那股力量从何而来?
又为何在之后忽然清醒,有种类似于进阶之感?
她便问药宝:我昏厥之后,你可有听到什么奇怪之声?】
药宝更疑惑了:奇怪之声?何为奇怪之声?】
姜迎也不清楚:说不上来,我那时意识十分混乱,隐隐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
药宝:是三位师姐的声音么?你昏迷后她们有喊你。】
姜迎想了想,对比了三位师姐的声音,虽说并听不清那道意外之声,但她感觉还是不像。
似乎不是。】
药宝道:那没有了,我不曾听见除她们以外的声音,此地也无其他人,大抵是你听错或者幻觉吧。】
姜迎沉默。
是这样么?
旋即她又想起另一个奇怪的现象:我那时好似还到了一片满是药香的新天地,自那之后我才清醒过来。】
药宝忽然“嗯”了一声:什么天地?】
姜迎道:满是药香,满眼碧绿的天地……对了,有些像你药田所在的空间,不过并无任何具象化的事物,也不似进入你的药田时,有我自己的神魂。我只是有一种感觉,感觉那里是一片碧绿且充满药香的世界……这是修士的某种境界变化么?】
这时,药宝喃喃一句:药香……】忽然戛然而止,不吭声了。
姜迎感觉它沉默得有些奇怪:怎么了?你可有想到什么?】
药宝嗯嗯呃呃了一阵,带着浓浓的犹豫:那个……】
嗯?】
好似是……】说到这里,又打住不说了。
姜迎有些急了:是什么?你为何吞吞吐吐?】
药宝又嗯嗯呃呃起来,迟迟未有回答。
姜迎忽然心一沉:别是我功体出现问题?】
药宝立马道:那不是。】
那是何故?是好是坏?】
药宝又嗯嗯呃呃。
姜迎真的生气了,语气变得十分强硬,冷冷的感觉吓得药宝一颤:你说还是不说?】
药宝语气都抖了:不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直说便是。】
我也不确定……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那可以先说你的猜想,咱们再来看看对不对。】
我……】
你究竟在隐瞒些什么?】
不是隐瞒……】
那你为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药宝再度沉默。
姜迎闭上眼睛,一忍再忍,忍住自己的怒气。
可是到底是“住”在她体内的灵物,这样情绪的变化,包括隐有躁动迹象的灵力,药宝如何不知?
它连忙道:哎呀你别气你别气,妨碍你恢复就不好了。】
那你便只说你对此事的一切看法。你要知道,我不喜欢隐瞒,也不喜欢一无所知的感觉。】
药宝道:我需要时间。】
什么时间?】
思考的时间。】
……思考什么?】
哎呀,】药宝又哎呀起来,我真的拿不准,这不能瞎说的,说了影响会极大,若我说错便更糟糕了。】
姜迎道:那还不是我功体或者身体有问题?】
不是不是,与你毫无关系……也不对,有一些关系,但并不妨碍到你。】
与我有关却不妨碍我,又不能瞎说否则影响极大,再者能够与我产生联系,又是你药宝需要思考的问题……】姜迎独自推算起来,半晌脸色一变:莫非是我阿爹?】
药宝:……
你说实话。】
药宝:……
姜迎几乎坐不住了,灵力开始在体内酝酿翻滚:你说实话,否则我今日让你后悔。】
药宝连忙道:别激动别激动你千万不要乱动!……哎呀我说了此事不能瞎说吧,你看,你看看,你现在是不是没办法冷静啦?!
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真的,大将军并未在你体内留存力量,他根本不在,所以我认为这可能是你危机之时,下意识产生了某些幻觉。
并且你想啊,若与将军有关,他难道会害你吗?你先前难道不是因为某些力量所以陷入危机吗?这股力量你没有办法解释了吧?
那不是白大师姐或魏芳楚一一师姐对你所做的事情,我全程替你守着呢,她们真的一心替你医治,不曾有多余的力量进入你体内。
那这大抵便是你身体的问题或者是你潜意识的问题了,而那之后你忽然昏迷又忽然清醒,或许也是你的潜意识力量,对吧?】
姜迎道:那你究竟凭何因此事联想到将军?】
药宝有些委屈地嘟哝一句:你说闻到了药香啊……】
药香与我阿爹有何关系?】
药宝想了想道:将军生前炼药,身上便有一阵药香味。并且他在小灵界时也有接触炼丹术法,也有淡淡的丹香,你一说闻到药香,我便不自觉联想到他了……哇,都怪你,你好坏,我想将军了呜呜呜……】
姜迎心说自己没哭你哭什么?心情从方才无比的迫切与隐隐的期待,一下子又坠至谷底。
所以全程你只凭我提到药香而想到他,不是他自我身上或你的身上留下过什么,或者曾经告诉你什么信息。】
药宝吸了吸鼻子道:不是。是我不好,让你失望了。】
姜迎心中暗叹一口气,旋即忽然道:你当时亲眼看到他……自戕了么?】
药宝:没。】
嗯?】
你误会了,我不在将军体内,那时候我在玉佩之中。而玉佩在事发之前便被将军仔细保存起来,因为他知道只有他对玉佩表现出不一样的重视,那个狗屁圣上才会猜测玉佩或许藏有仙境的秘密,或者是某种将军的亲人才能够看懂的信息,届时一旦将军有个好歹,玉佩才有可能被送到你们手上,我才有可能转移到你们身上,与你们一起进入仙境。】
姜迎便又提起一颗心:那么他有没有可能……】
药宝:姜姜。】
……嗯?】
我那时与大将军有契约,契约断了,将军的气息也消失了,所以……】
姜迎再度沉默。
药宝大抵也觉得这番话太残忍了,踌躇了片刻这才道:我其实并不想告诉你这些,但是大将军曾经告诉我,他知道他们姜家人是什么样子的人,他坚信身为他子嗣、留着姜家血脉的你,一定也有与他们一样的血性与坚强。
所以他告诉我,若他真的有个好歹,与其让你留着念想,日夜期盼,不如让你接受现实,因为他知道你会有足够的理智与勇气继续往前走,他说姜家人不需要不切实际的幻想,需要的是足够改变一切的力量。
所以我认为,我应该告诉你事实,也告诉你将军对你的认可与期盼,我觉得这可能是最能安慰你的方法。
若你真的很伤心,那什么,你可以哭啊。药宝我不会嘲笑你的,我听你哭,我陪着你,你不开心便不要压抑自己,我都觉得很难过了,你肯定比我更难过,你哭吧,跟我一起,呜啊啊啊……】
姜迎挑了挑眉头:你怎么又哭了?
她确实很伤心不错,可是怎么说呢,或许她阿爹说得很对,她伤心,但她并不脆弱。
都经历了这么长的岁月了,难道在将军府的那数年,她没有预想过有朝一日的最糟糕的后果么?
她早预想过了。
预想过千千万万回,与对好消息的预想一起,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去憧憬,去担忧,去害怕,去哭泣。
如今她已经哭不出来,也不会哭了。
因为接受了现实,也明白来自亲人的必然会有的期盼。她并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她代表的是已然消失的姜家,是镇国将军府,是镇国将军,是世代将军血脉的血气与傲气。
所以她不会哭,不会苟活,她只会以一个将军血脉该有的样子,要么活得精彩,要么死得光荣。
她叹了一口气,对药宝:够了,道理你都会了,你还让我哭,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药宝哭声戛然而止:嘎?
是这么解读的么?
分明是想分担你的痛苦耶!
不过听到姜迎复又平静下来的声音,它知道原来的姜迎又回来了。
果然大将军说得对,他们将军府的孩子,真的不需要多余的婆婆妈妈的感情慰藉,他们只需要一个说法,一个事实,然后便会迅速接受,迅速调整自己,继续前行。
理智得可怕,却无比的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