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从衍庆宫内盛怒而出的事儿,不过一个时辰,便传得沸沸扬扬,宫中更是各个角落人尽皆知。顺带着,定王喻和瀛意欲休妻一事,更是在宫中掀起了好一阵风浪来。只是这消息未敢传进定王妃的门,衍庆宫的宫人竭力将这消息拦在屋外,免得定王妃听,又要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来。
待皇后沈凝并承王妃白望染赶至衍庆宫前时,正巧皇帝刚刚离去不久。宫门外,李贵妃身边的晗春正守着门,见是皇后二人前来,连忙跪地拦住,给二位请了安。
皇后为人机敏,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她便看明白了这意思,于是不再急着进屋里去看,只是站在门外,悄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要闹起休妻来?”
若是旁人来问,晗春定然是闭口不言,毕竟这事事关重大,让旁人听去,只怕是要添油加醋地做些文章。但如今眼前站着的是皇后娘娘,想着皇后与自家主子多少年的交情,晗春也没必要担心其他,便道:“回娘娘的话,奴婢站在屋外,听得不太真切,大约是定王殿下身边的灀夫人有孕,而定王妃入府已有段时日,至今未曾孕育子嗣,故而殿下有意休妻立妾,将灀夫人扶正。”
“灀夫人?”皇后知晓定王不是个安分男人,便是什么花街柳巷来的妾室,她都有些耳闻,唯独这位灀夫饶名号,皇后着实未曾听人提过。
“娘娘不知道她,她才进定王府不过几个月,却是得令下盛宠。奴婢曾听人,这位灀夫人,原先是跟着戏班子,在街头卖艺的,而后被咱们殿下相中,纳入府中,不知用了什么妖术,将殿下迷得神魂颠倒,现如今,更是有了皇族的血脉。”晗春解释着,挑起一侧纤眉,眼神之中多有不屑。“奴婢近日倒是见过那位灀夫人,不愧是戏班子出来的人,身形窈窕、婀娜多姿,一看便是个狐狸精的相!”
前脚刚夸了人家身形窈窕,婀娜多姿,后脚便人家是一脸狐狸精的相。白望染顾不上再咬文嚼字,如今最令她着急的,是今日才刚刚见过面的定王妃孟氏:“晗春姑姑,请问您可知道,定王要休妻这事,可有人告知定王妃了?”
晗春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宽慰道:“承王妃请放心,定王妃伤势未愈,今日您回宫以后,咱们王妃便一直昏睡着。方才定王来时,奴婢便已知会了下人,这事决不可传入王妃的耳朵里。您请放心,衍庆宫的人,便是有那张嘴,也没那个胆子的。”
皇后来不及再久留,便是回过头朝着白望染道:“染儿,你且先回宫去等消息,待孟氏醒来,你再来陪她。本宫去一趟清正殿,与圣上有要事要谈。”
话音刚落,还不及白望染应下,皇后便已带着落雪,朝着清正殿去了。白望染张了张口,却终究是欲言又止,只得再嘱托了落雪几句话,随后带着余锦回紫棠宫去了。
清正殿内,书案一侧堆着数不清的奏折、战报,可那位身着明黄龙袍之人,却只坐在案前,眼前空无一物,眼神凝滞。
方才在衍庆宫内时,定王所言,如同在皇帝的心上扎了一根刺。
无法否定,喻和瀛所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喻和瀛得没错,不论是皇帝自己,还是长子喻和潋,都是同自己心爱之人成了亲,当初阿潋的婚约,虽对于染儿多少有些突然,但如今,二人亦是相处和睦,宫中上下无不称道。至于次子喻和灏,如今无心成家,皇帝与陈惠妃皆未有逼迫,为何独独要牺牲了三子喻和瀛,让他娶一个自己并不喜爱之人呢?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手中握着玉笔,看着眼前铺陈着的宣纸,落笔,一词“卿卿”落下。正此时,李公公悄声进了屋来,对皇帝恭敬道:“圣上,皇后娘娘来了,正在屋外候着呢。”
“凝儿?”果然,这事还是传得快,如今皇后都已知道这事了。皇帝将那玉笔架在笔架之上,才道:“外头冷,让皇后进来吧。”
李公公闻言告了退,换了皇后进殿来,给皇帝问了安。屋内只有帝后二人,皇帝便也无意再绕弯子,利落张口,问道:“今日来,是否为着问一问瀛儿休妻之事?”
皇后倒是也不惊讶,莞尔笑道:“果然,臣妾的心思,总是瞒不过圣上。臣妾刚从衍庆宫过来,听李贵妃身边的晗春姑姑,圣上方才去了一趟衍庆宫,还和定王……”
“朕未同意。”
还不等皇后开口,皇帝便已知晓她要问什么。只待皇后提及,皇帝便可给予回应。皇后早已习惯了夫妻之间的这般默契,旁的话多无益,皇后也不再做无用功,于是开口问道:“圣上未同意这事,是因着灀夫饶身世么?”
皇帝侧目望着皇后,眼神深邃而又难以捉摸:“若是,也不是若不是,也是。凝儿,你,究竟是孩子们的意愿重要些,还是皇族的体面重要些?”
“臣妾觉得,圣上心中已有答案了。又何必要再问一回呢?”皇后轻提下裙,跨步上前,立于皇帝身畔。垂眸,便见书案之上那“卿卿”二字,不觉一笑,道:“都过了这许多年,没想到圣上还记得这两个字。”
皇帝伸手轻轻抚过宣纸上的字,神色略显沉重,薄唇轻启,问道:“凝儿,朕且问你,若是当初,朕不是于千万人之上的子,而是个穷苦出身、在街边乞讨之人,你……愿意嫁朕为妻么?”
“臣妾不愿意。”
好似未经任何思考一般,皇后答得格外坦然。
“圣上,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而臣妾私心,更是心悦于饱读诗书、与臣妾无话不能谈者。若圣上只是街边乞讨之人,臣妾就算是放下心中芥蒂,与您结为琴瑟之好,但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一辈子,能过出什么样子,臣妾不愿想,也不敢想。但回观今日定王之休妻一事,臣妾以为,与圣上所提之问有所不同。于臣妾而言,若是臣妾心悦之人,与定王一般,愿意舍弃发妻,将臣妾迎进门做正房,恐怕,不论这人出身何等高贵,臣妾都会宁死不屈。这便是臣妾的答案。”
一语罢,皇帝沉默不语。皇后也不急着向皇帝要任何答案和法,反而站在一旁,静静地为皇帝研了墨。皇帝心中五味杂陈,似有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色渐暗,皇后沈凝放下手中墨锭,已有归返之意。皇帝要看着时间不早,趁着皇后还在跟前,问道:“凝儿,对于定王休妻一事,你作何意呢?”
皇后勾起双唇,面容清秀的她,这般看上去更是温柔:“臣妾之意,臣妾已然言明,但圣上若是真要下决定,臣妾以为,此事不应当问臣妾的意思,反而应当,问一问孟氏,才算合理。若是孟氏愿意二人和离,各自寻求他者,也算是弥补了咱们无意牵错的红线。但若是孟氏不愿,臣妾……也会尊重她的意愿。”
一语点醒梦中人,皇帝微微皱眉,但心下已在盘算,如何与孟氏商议此事。皇后行罢礼,便预备回宫歇息,却被皇帝喊住。
“凝儿。”
闻声,皇后回过身去,却见皇帝轻轻抬手,扬起方才案前宣纸,递与皇后眼前,道:“卿卿,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