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并没有,他们就这么消失在谷内。阳光依旧明媚。
叶浅把右手抬起来,五指分开。
阳光下,五指手指修长却略显粗糙,感觉很有力量的样子。
做了十几个小时的鬼魂,现在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弟弟——叶深,一切感觉太不真实。
想到她要以叶深的身份生活十年,她就觉得不可思议!
地球,你在倒转吗?
在听风的左右下,她跟叶深现在已经是大学毕业了。
叶浅没有回来是因为去当兵了,叶深,也就是现在的她,要回乡种地。
对这种大学四年回家种田的做法,她要美其名曰“创业”。
六七月的天气,松棚村的野外还一片绿油油,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往村里走。
远远就看见前面一块土豆地里面有两个人在给土豆除草。
那不是二奶奶吗?叶浅心脏一颤。
二奶奶年纪不是很大,近50岁,但辈分大,心眼不坏,却最热衷家长里短,平生最爱就是去村公所边的公路上吹牛。
松棚村人家本就是一条沟两边住,二奶奶在公路上跟人吹牛,笑声豪迈爽朗,基本上沟两边每家都听得到,比村委会的喇叭还灵光。
如果此时过去,二奶奶肯定会拉着问的。这样她大学四年,回家种田的事情不用到明天,全村老少就都知道了。
到时候,她每个遇到一个人就要毫不在乎欢欢喜喜的跟人讲一遍自己要回家种地的事情。
叶浅想想都头疼,但是,这事情全村人迟早都会知道的。
早知道晚知道都是知道。
但是,晚知道一天是一天!
叶浅想到这里,立马矮身下去,看了看四周,想着自己绕山回去得了,反正自己家最靠近山。
她半蹲半走,艰难的翻过一条地埂,穿枝拂叶绕到大路上,只听后面一声豪迈的“叶深!”
她当做没听见,继续走,后面又一声“叶深!”
她一拍脑门,绕来绕去,居然又撞上了。
“叶深,回来啦?”
她缓缓转过身来,“二奶奶,锄地回来啦?”,然后又解释,“嗯,是的,刚刚回来,这不,去山里看看菌子出没!”
“毕业了吧?”
“嗯!”
“哎,也不枉你爸妈弓着腰杆的辛苦啊,终于有出息了!”二奶奶把锄头杵扛在肩膀上,半歪着身子,又问:“分工了吧?在哪工作呢?”
叶浅知道,由着二奶奶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立马自己答话,抢回话语主动权,“二奶奶,现在的大学早就不分工了,管你211还是985,逢进必考!”
“你小叔就是分工的嘛!现在在政府里面工作,又得闲,工资又高!”二奶奶道。
这时,后面的二爷爷也赶了上来,扶了扶头上退了色的红军帽,道:“老太婆,净瞎说,儿子不是自己考进去的吗?”
“是吗?哎哟,我记性不好!管他分的,还是考的,有出息就是好的!小深啊,好好干,像你小叔一样,读了大学,有出息!”
“嗯!”叶浅急忙掏出手机来,“喂喂”两声,然后抱歉的说:“二奶奶,我接电话,你们进来我家坐坐嘛!”
二奶奶挥了挥手,“去吧!我们回去了!”
叶浅擦了擦脸上的汗,抬脚往家里走。
自己要回家种地的事情,等会儿一进去就要说。勇气这种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进去不说,到后面就更说不出来了!
叶浅捏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早晚都要说的。
进了大门,先迎上来的是大笨和小黄豆,又摇尾巴又报大腿的,老妈在洗菜,父亲抱着一捆草像是要去喂牛,两人齐齐往叶浅这边看过来。
“爸!妈!我要回家种地!”叶浅就站在原地,说完好好的看着父亲的反应。
父亲没反应,老妈也没反应。
半晌,父亲率先打破沉默。
“嘿,臭小子,回来啦?”父亲把草扔进牛棚,走了过来,道:“去,让你妈给你做好吃的!”
被忽视了!
叶浅了过来,看着父亲,认真的说:“爸,我说要回家种地!我要去雷鸣谷前面的荒地上种树!”
“啪”一声响,叶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父亲的脸瞬间就晴转多云,很快便下起了雷雨,“老子供你读那么多年书,你读到脚后跟上了!”指着叶浅,怒道:“你就是要饭也给我回城里要去!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母亲和父亲不管是谁教育叶浅姐弟时,另外一个必定都不会插手的。今日也一样,母亲只脸色沉重的站在一边看着。
记忆里,上小学四年级以后,父亲就不会再骂人打人了,可是现在......
叶浅捂着脸,瞪着眼睛,要瞪大一点,再大一点,眼泪不能掉下来。
父亲不是不讲理的人,叶浅想好好跟父亲说。
“爸?我......”叶浅还没说完,父亲怒骂道:“老子不准!”指着大门,吼道:“你给我回去,死都给我死在城里!”
父亲吼得脸红脖子粗,吼破了音,叶浅被吓的退后了几步。
爷爷奶奶往灶房里面走了出来,爷爷一只手杵着门,一只手扬起拐杖指着父亲,怒喝道:“叶兴达,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老子以前是这么教你的?”
奶奶倚着门,用手扶着她已经驼了的背,“兴达,你有啥话,怕是好好跟娃娃说!”
父亲看了爷爷一眼,不耐烦的道“是,是是!你老人家,回去坐着去,别出来捣乱!”
“火”就这么熄灭了,叶浅陪着老妈做饭,一桌子菜端上了桌子,几乎没怎么动。
晚饭后,叶浅坐在父亲旁边,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看父亲。
父亲在几分钟之内抽了好多根烟,每一口都深深吸入肺里,久久才吐出来。最后,他脸色沉重,看着叶浅,一言不发。
叶浅能理解父亲此刻的心情。
有些话,叶深可能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
曾不止一次,母亲在电话里说,你爸啊,又在跟村里谁谁谁说了。
他说:
人家没供娃娃的,房子盖起来了,儿媳妇取回来了,彩电、冰箱、太阳能都装起来了,老倌我虽然家徒四壁,但供两个娃娃上大学,我腰杆挺的直,在这松棚村,谁的腰杆有我硬?
叶浅比谁都难受,但真的没办法!这事情必须去做!
现在啊,谁能赚钱谁厉害,叶浅相信,听风那么肯定的事情,肯定不会是假的。
更何况,她也是想过自己回想创业的。回想种果树的想法是她早就有了的。
等她的果树赚了钱,肯定给父亲长脸!
而那晚的事情,叶浅心里是想着要把想法好好和父亲说说的,因为父亲是个讲道理的人,她相信,父亲听了肯定会支持她。
而实际上却是,面对着父亲,很多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她都怀疑这是因为自己用着叶深身体的缘故。
因为父亲和叶深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火气上涌,叶深总是习惯了什么话都不说,任你说出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