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昶觉得自己仿佛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他咬紧嘴唇,汩汩鲜血从唇边滑落,他也不知疼痛,相逢相知相爱相守,一幕幕曾经从脑海滑过,他沉默了,久久地沉默......
丑陋的女子在黑暗处饶有兴致的玩味着他的沉默,她的尖嘴咧笑着,心中却又不免悲怆涕下,爱时便你侬我侬,只不过数年,这份恰似连理枝的深情就无声地消弭于每日的生活琐碎。什么恩爱情仇不过镜花水月,耳鬓厮磨终究抵不过传宗接代。
她就是要让她们看到,那些曾经与她们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的男子,在生死取舍之间是如何视她们的性命如草芥。待到斯人已去,再悲痛万分哭喊一番“不思量、自难忘”,她觉得可悲又可笑,可悲她们的命运,可笑她们的痴情。
只有她们更恨,她才能更强。
“舍子......保母!”刘昶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感觉自己正在慢慢从深渊中挣脱出来,丑陋的女子收敛了神色,她不可置信地远望着刘昶,“眼前人尚且不可保,何以保子嗣!”刘昶有些艰难地启齿,“等孩子落地,我自会厚葬于他,只怪,我们父子缘分未到。”惋惜与心痛在他面上浓浓化开,他的前襟似乎湿了。
女子掩面而泣,寥寥数语却如尖刀刺穿她心底那扇幽暗的门,那里,埋藏着她最热切的爱与最浓重的恨。“为什么!为什么!”她似哭死笑,时哭时笑,心里困惑着、呐喊着,“为什么选舍子保母!为什么!”
忽而,她的瞳孔因羞愤而赤红,及腰的长发的倒竖而起,周身的羽毛开始泛出火红的光泽,漆黑尖利的指甲瞬间长了数寸。
“啊!妖怪啊!”伴随一阵凄厉的惊呼,所有人的目光投射过来,刘昶眸中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惊诧!旋即演变成了愧疚,“这就是姑获鸟?这世上竟真的有姑获鸟?!”他满目猩红,暴怒不已,“来人!取弓箭来!”
一阵腥风拂面,那抹火红一瞬不见踪影。
“不见了......妖怪不见了......”
湘莲只听见啪嗒几声,似乎是房门窗户落锁的声音,房中的烛火一瞬间灭了个干净,顷刻间,浓郁的漆黑包裹住她。三两个丫鬟惊声尖叫着,铜盆落在地上叮铃咣当作响,还有桌椅翻倒的咚咚声,哗哗的水声......旋即,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唯剩湘莲因疼痛发出的呜咽。
一阵凉意袭上湘莲的脖颈,“夫人,你赌赢了呢!”
“你赌赢了呢!”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在耳边,“可惜......我好妒忌你啊!”她挥一挥手,湘莲感觉到腹部的疼痛忽然停止了,仿佛一切生命的延续轨迹被她轻轻一挥手,便都抹去了。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湘莲隐约能看到她发皱的脸开始蜕皮,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年轻面庞,娇柔明媚,却又像泥胎木偶似的没有生气,“自打变成这副鬼样子,我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去了。”她干瘦如柴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脸庞,牵起一抹摄人的笑。转而,轻轻抚摸湘莲鼓起的小腹,“你的孩子长得还真是好看。”
她的容色忽而温和起来,目光悠然望向那一轮银月,“我曾经,有一个同你一样好看的孩子,那是我和他的孩子。你知道吗,他也同我说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便舍下父母兄弟,为他不远千里。没有娘家帮衬,没有亲眷在旁,唯有他......于我,却也足够。”
回忆随着她的叙述缓缓展开,“我的父亲是东安富商,父亲看不上他清贫的家世,可我信他,金鳞岂是池中物。我不敢接受父亲母亲给予房屋地契,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脆弱的自尊,从前,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开始操持家事。”她的语气那样淡漠而疏离,仿佛在叙述一个旁人的故事。“起初,他待我也是很好的。他捧我似明月,待我如珠如宝,我们相濡以沫,他说白头不相离,生死不相忘。后来他中了秀才,我也有了身孕,他很是欢喜。我的婆母从乡下来照顾我们,我待她甚于生母,她待我如已出,一家人其乐融融。再后来,月份大了,大夫诊出来说是个男胎,他高兴坏了,公公去世的早,婆母在生他时又遇到难产,差点生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