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没有中毒?”
任凭思霜聪明伶俐,擅长揣度人心,可也没能料到叶时禹有这一后招。
叶时禹哈哈笑了。
“真的没中毒吗?就是说,在百花大会上,公子没被毒虫咬?可为什么您的确有了中毒的迹象呢?太史老爷还请大夫看过,也确认您中了毒。听说金乌神使给你和百灵夫人一人半颗救命解药,难道公子并没有服用下?”思霜语无伦次,却也逐渐理顺清了思路,恍然大悟,指着平静的东海海面,“啊,我、我明白了!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
“你说对了,”御官打个响指,趁着仅剩的两名巡逻士兵走远离开海边祭场,这才从巨岩后面走出,并继续观察是否有人追踪,“中毒,是我做给使者看的。不然的话,他不可能放松戒备。你知道,旧府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他安排看住我的人手,我没办法悄无声息消失。”
“可您当着全城人的面儿假装中毒?太史老爷是在场的,太史府能请来的名医无数,难道一点儿没发现?”
虽然面对叶时禹,她永远不可能抱怨什么,也早就下了决定,只要那孩子能活下来,再次相见时,她会拼尽全力守护,即使这可能意味着,她会背叛上天赋予她的特殊身份和使命。
可、假装中毒?可以开这种玩笑吗?
叶时禹闹得太过火了吧。
思霜自小随着母亲流落九大国度,要说世面也见过不少,在凌香阁落脚数年间,听到的传闻故事也都千奇百怪。
那么,当着九鼎国之一的护鼎国主和全风临城人的面儿,暗中封闭了脉象,假装中毒濒死,引得所有人心惊胆战、惶惶不安,生怕君安城因此与风临城开战,而他本人又根本没中过毒,还心思颇周密地设计好一切,趁机完成多年来出海的夙愿,可真是彻彻底底的闻所未闻了。
思霜这个反应,御官早就料到了。正常人嘛,都应该是这种反应吧。
此等当众欺瞒,甚至于把风临城的太史老爷都蒙在鼓里的行径,放到平常来讲,的确叫人不齿。
然而眼下对于御官来说,并不是一般的时刻。
叶时禹抬起了双腕,让思霜按脉,思霜什么都没有摸到,他果真可以做到彻底闭脉。
思霜有些难过地看着,他手臂肤色是很不健康的灰白色,青青的血管一眼可见。先有吸食魂烟暴饮暴食导致体重飙升,随后魂烟瘾从另一个方面发挥了作用,叫他神智错乱,食不下咽、入口即吐,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掉了一半体重,身上的皮肤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褶皱隐约出现,并随着他体质渐衰愈发明显。
“对。不仅是太史老爷,前前后后来人可多着呢,都没有发现。”
他却风清月朗地笑了,浑身解脱了一般的畅快,说出口的话一句句都叫她更加震惊。
“这招很管用,骗过了所有人。你不在,没有看到。尤其是皇兄派来监视我的使者,他就怕我出事死掉,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幸好我剩下的内力还算稳当,没被他捏来捏去,泄露脉象和呼吸。加上过去犯魂烟瘾的时候,浑身抽搐的感觉和动作已经很熟悉了,做做样子蒙混过关不是什么难事。哈哈,我要是再躺床上不走,不用一天时间,他就得再叫来八位大夫给我问诊了。那些大夫中不乏资深高人,我险些隐瞒不住。幸好他们畏惧我君安城主之弟的身份,不敢轻易推断我在假病。”
这……
思霜的表情接连变化,从困惑到难以置信到吃惊,最后目瞪口呆,彻底不知如何作答。
要知道,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御官的表情,嘻嘻哈哈的完全不当回事儿,好像在玩小孩子过家家,又好像兴趣上来的时候,随口跟旁人讲了个有趣的笑话。浮水鸭子羽毛上的水珠,一抖就落。
骄傲地宣布成功欺骗了风临城,字里行间分明写着:“我假病,我有理”,枉顾所有人对他的担心,毫不在乎人们对两大护鼎国开战捏着的一大把汗,叶时禹此举,称得上是厚颜无耻么……
“你怎么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时禹,他的思维还算正常吗?她晓得他放浪形骸,举止乖张,可总得有些个限度。譬如中毒这种事。正常人都知道,不能当众假装中毒,更何况御官身份特殊,更佳不能拿中毒开玩笑的。
御官的思维方式已经不同于往昔。宽广的东海就在眼前,思霜准备的小船就系在港湾里,只要向前迈一步,便可以彻底脱离君安城,去向他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东海。
这可是他期盼了多少年的心愿啊!
再想想,等今日使者发现病榻上没有了自己的身影,那老家伙只会更惊慌不知所措,可真是太叫人爽快了。这些年来不遗余力往死里整那老头子,叶时禹敢说这一回,一定把他吓到心脏梗塞。
使者尚不晓得御官假装中毒、连夜出逃。第一个得知真相的思霜倒是差点儿先停止呼吸。幸好她有着异于常人的心智和接受力,凭着深谙叶时禹早年一段不为人知的黑暗过往,迅速接受了这荒唐举动。
她很清楚:
引魂灯一灭,那孩子心中唯一的光就消失不见了。
毁灭的种子早就埋下,他抱定赴死的决心,也要兑现孑然一身、远赴东海的诺言。
大约这世界上,能理解御官行事出格到了不计后果甚至不择手段的地步,除了思霜之外没有第二个。
思霜成功地迅速收整了表情,语调恢复柔和,只小小抱怨了一下他的擅自做主:“听到公子和百灵夫人在百花大会上身中剧毒的消息,思霜十分担惊受怕。”
叶时禹有些不上心,道:“让姑娘担心了。”
“公子实则没事,真是好消息,思霜知道了,十分欢喜。”她看着他,一时间又想起了远在君安城的日子:这孩子其实并未变,一直不曾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