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禹不同。他的心已死,不为为任何人所动,而且时时提点她不要忘了婚前的约定。屡次劝说,百灵夫人都没听进去。叶时禹也就不再过问,随她去了。
出海寻龙之行不可耽搁。叶时禹潜伏多年,流连歌女舞姬,沉迷魂烟带来的暂时愉悦,时而沉沦不能自拔,时而狂放嚣张不可一世,不过是为了骗得城主放松警惕,求一个出城采风的机会。好不容易逃离君安城,他可不打算空手而归,天知道会不会一辈子困死在君安城里。
就这么,走吧。
一撑船桨,孤零零一条小舟迅速向海的深处驶去。
离开了海岸,渡过了浅水区之后,海里的礁石片群逐渐显现,海水在岩石的映衬下由蓝色变为黑色。
叶时禹兴奋地坐不住,忙前忙后,摇桨累了,就仔细盘点着礁石的位置和大对照脑中牢牢记住的航海路线图,确保方向不出错。
今日还没有什么出海的船只,有几艘自由散漫的渔船仅仅飘在海岸线附近,一场预谋已久的出逃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在摇桨的空闲里,叶时禹试探性地伸出右手,伸入冰冰凉的海水中,海水没过半截手臂,似乎还能感受到鱼儿在手臂周围畅游。海风黏腻,海洋特有的腥味叫他精神更加振奋。
渐渐地头顶日头热烈起来,他不得不用手臂遮住眼睛,在令人眩晕的阳光里,想象着找回引魂灯时,会有怎样的场景。
航海图,加上海神娘娘魂魄的最后指点。
黑色洋流带着他的小舟,往东边寻找海龙踪迹去了。
这里,就是真正的东海了。
他终于,终于可以,行船于东海洋面上了。
叶时禹从来没有如此靠近过东海海龙。
好景不长。
使离东海海岸线并没有多久,按照海神娘娘的指点,尚且不到海龙的封印之地。可就这么突然,一阵十分大力又怪异的海风袭来,整个海洋宛如被搅动了一般,低沉咆哮起来。
叶时禹只有小船一只,难道不是最容易翻船?
他赶紧判断天色,可天空并无太多变化,该升起的太阳沿着轨迹逐渐走上高空,不像变天。他连忙摇着船桨,勉强支撑住小舟打转儿。
船后的表层海水一路劈开,御官不需要回头,便可以大致判断出发生了什么,可惜了人在海上,宛如束手就擒,只能抓紧船舷,小舟在浪尖剧烈摇动。
然后,便是一声大吼:“叶时禹,还我女儿命来!”
他的心一沉。
在找到东海海龙之前,却先来了个大冤家。
岸边的思霜眺望着远行的小舟,心里空落落。为什么明知此行凶险,还要为他备舟,这不是把那个她发誓要保护好的孩子,往死亡的国度里推吗?
她咬了牙,反复告诫自己:可这是那孩子的心愿。
即便是死,他也要与那个消失已久的幽魂一并葬身东海。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风临城见他一面,谁想竟然如此短暂,还要为他的不归送行。
秋月见思霜迎着海风垂泪,心有不忍:“姐姐,我们回去吧。御官大人的船走远了,已经看不见了。”
“唉”她叹道,十分恋恋不舍,“再等等。或许他回心转意,放弃阿执了呢。”
啊,原来,那个姑娘的名字叫做阿执。
这是秋月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早就看出来,思霜姐姐眼睛里只有御官大人,可惜叶时禹早已经随着隐没了姓名的一缕幽魂走掉了,正如他所说,分不得姐姐半点。
就在思霜留恋不肯离去的档口,海面上熹微的薄雾忽然被搅和到十分浓稠,颜色也暗淡了许多分。海风更加凛冽,思霜侧耳倾听,发现不远处的洋面,也就是御官船行的方向,似乎传来低沉的轰鸣。
“咦?海上莫非要变天?”她看了看头顶晴空万里,早就算过今日无风暴、无大潮,怎么东海近低空突然间就变了天气?
秋月看着逐渐浑浊的海水,紧张极了:“姐姐,那边是不是御官走去的方向?姐姐,是不是海龙复活啦?”
“别慌!”思霜冷静地做出判断,“海龙栖息地距离海岸尚且遥远。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走到。秋月,我们赶紧行船,快点,快点过去瞧瞧。”
打向沙滩和礁石的海浪一个比一个不安地躁动。
御官行舟的位置,海面卷起了黑色的烟雾。
匆忙逃命的身影窜进一条条狭窄的小巷,企图以错综复杂的羊肠小路撇开帅都甩不掉的黑罗刹。
黑衣女子岂会跟丢?就像他脚底下长出来的影子一般,如期而至。踏檐飞身,越过稍宽一些的街道,踩着急速行使的马车顶部,正好落在予辉的面前。
可巧了,这马车的主人,正是从海岸狂奔回程寻找大夫的思霜。
车厢里可真是鲜血淋漓。
绿衫女子正紧紧抱着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叶时禹。刚刚从海中救起落水的他,如今正命悬一线,可能是因为在冰凉的海水里浸泡过,也可能是失血太多,他的皮肤那么凉,就好像死人一样。
明显感觉到车顶震颤时,思霜吃了一惊:“怎么回事?难道是那海上的凶手追来了?”
秋月赶紧探出头去看过,道:“姐姐,没人追来。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车轮压到石子颠簸了。”
“管不了啦,快回凌香阁。快点,快点。”很少见地,思霜已经沉不住气了。怀里的人呼出来的气一口比一口微弱,她在心里哭求,时禹,时禹,你可千万别死。
秋月含着泪,更快地驾车往回赶。
简单包扎的过程中,思霜不慎触碰到了叶时禹的胸骨,他深陷痛苦的挣扎一下,口中喃喃。她吓得几乎手足无措,连忙靠近去听。叶时禹本该身手不弱,今日又没犯魂烟瘾,怎么说,都不至于被打到无法还手,彻底遭到一通暴击。
“你在说什么?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思霜焦急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