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庄醒来时,熊侣已不在太一宫。
宫女小伶见她醒了,立即热情地跑来招呼洗漱用膳。
小伶是太一宫一个极普通的小宫女,但是能在太一宫,天子脚下做事,足以说明她有一定的实力。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道庄觉得这丫头十分机灵,很讨人喜欢,便和她走得很近。
琐碎繁杂的一番流程后,道庄终于吃上了早饭,连连叹道:“书上都说楚国是蛮荒之地,没想到礼数竟这么周全,不知道中原那些礼仪之邦会是怎样的盛况?”见小蛮一直站在一旁,急忙叫她坐下一起吃饭,小伶却死活不肯:“奴婢已经吃过了,奴婢不饿。”
“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不饿也坐下吃两口,就当陪我,”道庄还是拉着她坐了下来,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小伶,你多大了?”
小伶叹道:“奴婢已有十七岁了。”
道庄瞠目结舌,心想:十七岁还已经?姐姐我都二十一岁了,你要是我还活不活了?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但还是安慰着她道:“你也别太难过,至少还有我比你大呢!我们那里有一句老话叫做:将快乐与人分享,快乐可以加倍;将痛苦与人分享,痛苦可以减半。怎么样,知道我比你老,有没有开心一点?”
小伶笑道:“夫人真会说笑,小伶福薄命贱,怎敢与夫人相提并论?”
“说了别叫我夫人,我和你一样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但是我们也不是福薄命贱啊,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哪里低贱了?对了,你来宫里多久了?”
“那夫……”她刚要叫夫人,被道庄的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急忙改口道:“那您可比奴婢幸福多了。”
幸福这件事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见道庄笑而不语,小伶又道:“奴婢十五岁入的宫,已有两年了。”
道庄一脸神秘地又问:“那你……对这宫里的人和事有多了解?”
小伶了然地笑道:“夫……您想问什么?”
“您?我有那么老吗?叫我道庄就好!”道庄无奈的笑了笑,道:“那我问你,你们大王如今有几个夫人?最喜欢的是谁?”
小伶对她会心一笑,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大王现在共有五位夫人,最喜欢的……嗯……有一段时间大王最喜欢的人是樊姬,但是现在,大王最喜欢的应该是你。”
道庄红着脸敲着她的脑袋道:“小屁孩懂什么喜不喜欢?”
小伶委屈地捂着脑袋抗议:“你方才问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道庄自觉理亏,没再反驳,只是诧异于这小丫头竟然这么懂得察颜阅色和得寸进尺,过了一会儿又道:“那什么,我再问你,方才你说你们大王最喜欢樊姬,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明明那天他还流露出对她不同寻常关心,而且樊姬那么美,她一个女人看了都会动心,熊侣会不喜欢,怎么想都不合情理!
小伶还未答话,就听熊侣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想不到道庄这么关心寡人?寡人喜欢谁不喜欢谁,当然是寡人自己最清楚,你为何不直接问寡人?”
道庄瞬间石化,脸红得像煮熟的鸡蛋,过了一会儿,突然噗嗤笑了出来。熊侣一头雾水问:“你笑什么?”
道庄道:“我是笑我们高高在上的楚王殿下竟然也会听墙角?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八卦?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吃瓜的过程,不然这悠长岁月,多无聊!”
熊侣过去摸着她的脑门道:“没发烧,为何会胡言乱语?文王八卦谁人不知,只是这和寡人喜欢谁不喜欢谁有关系吗?难不成你精通八卦,能推算出来?”
“我……呵呵,亲爱的楚王殿下,我说的八卦和你说的八卦恐怕不是一个八卦,我说的八卦呢,虽然也是推测未知的事情,但是更侧重于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别人的……私生活。”
“无聊。”
道庄尴尬的笑了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场面再一次陷入了僵持,小伶早不知道溜哪儿去了,她此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欲哭都无泪啊。
不料熊侣竟突然笑得十分不怀好意:“怎么,你就这么怕寡人?”边说边拉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她坐到饭桌旁,还贴心地为她夹了一满碗菜。
“吃吧,多吃点,寡人记得在庐地时你可是相当能吃的,”他暧昧地看着她道。
道庄被他看得脸色通红,老实说,她的思绪再一次凌乱了……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男人用这样暧昧的眼神看她,这突如其来的柔情万种让她如何回应?
可叹她读过那么情诗、看过那么多言情小说、甚至还酸溜溜地写过几篇伤春悲秋的日志,到如今却想不出一条对策,如何对得住她十余年的寒窗苦读?
她竭尽全力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对不住就对不住吧,便垂下头沉默地吃起碗里的饭菜,他夹多少她就吃多少。
岂有此理?他当她是猪吗?沉默呵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要爆发,不要灭亡!
她鼓足勇气抬起头方要和他据理力争,熊侣却停下了夹菜的动作,满意地点头道:“越来越觉得把你带回来是对的。”
这声慨叹,依据是什么?道庄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应答,只见熊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道庄也会害羞,不过你害羞的样子倒是比平时可爱。”
真佩服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永远能在她爆发的前一秒见好就收。道庄捂着发烫的双颊,一个劲儿地摇头否认:“我没害羞,我就是……就是有些热。”
外面秋风瑟瑟,我居然说热!天啊,这还是那个满腹经纶的我吗?但自己扯的谎,怎么都得圆回来,讪笑着道:“我从小就怕热,让你见笑了!”
吃过饭,熊侣的贴身侍女玉静带着一众宫人麻利地将桌子上的盘盘碗碗收拾干净,又端上一些时新的瓜果和熊侣的最爱——碧螺春,才退了出去。道庄见熊侣起身走向了侧室的书房,虽然有些害怕他的暧昧,但还是咬牙跟了过去。
站了不知多久,才见他从竹简中抬起头来问她:“有事?”
道庄郑重地点头道:“你若是有空,可不可以教我写字?你知道,这里我也不认识别人了……”
熊侣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看着她问:“为什么想学写字?”
道庄道:“知识改变命运啊,连字都不认识,日后我怎么在这里混啊?”
“那你这些年是怎么‘混’过来的?”他仿照着她的语气道。
“什……什么?这……这些年……”这个问题她要怎么回答呢,这些年她是在另外一个时空读书学习过来的,但她能告诉他吗?显然不能。
熊侣在耐心地等着她说下去。道庄心想:看来若不说出点什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想了一想,深吸一口气,声泪俱下地说:“哎,往事真是不堪回首,若非大王问,我真恨不得将那段记忆尘封起来,不瞒你说,我从小便被父母抛弃,幸好被师傅收养,一直生长在山上,此番是跟随师父一起出来游历,不曾想半路和他走散了,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遇到了大王。哎,说来也是我福大命大!”
熊侣看着她声情并茂的样子,心想:编,继续编,看你能编到什么时候?接着向她招了招手,等她走到身侧时,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微一用力,她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的功夫怎么不用出来,莫非你希望我这样?”他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听得她心乱如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一瞬间她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难道她真的渴望他的触碰?不,不可能!急忙挣扎着想要起来,又听他道:“别动,不是想学写字吗?寡人教你。”说着便将一支笔放在她手里,然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的写了起来。
道庄不敢看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鼻间全是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搅得她心神不宁,至于写字,鬼知道写了什么?
吃过午饭后,熊侣要小憩。道庄偷偷松了口气,这个熊侣,简直就是个发电机,处处乱放电,太难相处了!
她跟他回宫,不是要做他的随身侍卫保护他的安全吗?怎么看这阵势是要被他养在深宫谈情说爱啊?
那她呢,对他真的没有一点儿好感吗?但是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呢,抛开几千年的历史代沟不说,光是他的那些女人们,她就绝对不能接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可不想成为那种把伤春悲秋当做人生主旋律的深宫怨妇,为了一个多情甚至滥情的男人,将自己变为困兽,失去自由和理想,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