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庄用手指轻触琴弦,一瞬间周围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只有那清脆的叮叮声回荡在空中,而她却没听出半点儿不同——哎,不得不承认,她在古代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文盲。
这大名鼎鼎的绕梁,不光是看着,就连听着也和一般琴没什么两样啊!但她虽然听不懂琴声,却知道这琴的典故。心想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万万不能丢了面子,于是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原来这就是四大名琴中的绕梁,还真是不错!”
“四大名琴?除了号钟和绕梁外,另两个是什么?”蔡姬一脸迷惑地问。
“绿绮和焦尾啊!你不知道?”道庄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什么是乐极生悲、什么是言多必失、什么是口无遮拦,她如今可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见蔡姬一脸羞愧地摇着头,道庄心虚地想:你不知道也是应该,那两把琴得好几百年后才能问世呢!
不过这琴倒让她发现了一个比琴本身更惊人的消息——如果这琴真是绕梁,那么它的主人熊侣就是楚庄王——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那可是可以和齐桓公小白、晋文公重耳相提并论的历史人物!
等等,如果熊侣是楚庄王,那他整日沉迷于声色犬马就是一个假象!可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制造这样的假象,他可是楚国老大,有什么理由将自己伪装成另一副模样呢?难道是闲的难受?又或者是……精神分裂?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日后改过向善,终成一代霸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在他称霸的过程中会起到什么作用吗?难道青史上也有她的大名?许道庄,听着不像是个大人物该有的名字啊?难不成她得改个名字,叫什么好呢?毕竟这个时候的名人,她就知道楚庄王一个,再说了,万一改了名字,真主儿出现时,得多尴尬!
算了,算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还是少折腾为妙!此时她真恨自己为什么不多读些史书,若是历史上真有许道庄这么个人存在,她就可以坦然的顺应历史的发展,也就不用像现在这么迷茫和被动了。
蔡姬见她唉声叹气地摇着头,满面羞红地垂下头道:“姐姐见笑,是我见识短浅了。”
道庄见她一副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十分懊恼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急忙道:“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兴许也是别人说来骗我的,我这个人文化素养不高,一向都是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你别当真!哎,蔡姬,既然你这么喜爱这琴,想不想用它弹一曲?”
蔡姬一双眼睛瞬时跃跃欲试,羞涩地问:“我……我可以吗?”
道庄道:“当然可以,不光现在可以,你想弹随时可以过来弹,琴做出来不就是让人弹的吗?这么好的琴一直荒废多可惜啊!”
蔡姬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随即让丫鬟春容打来一盆水净过手,又焚起兰香,一番折腾后,才虔诚地过去弹琴。
琴声优扬婉转,时而欢快如小溪,时而低沉如阴天,但无论是欢快还是低沉,都是那样的轻,就像抚琴的人,永远温声细语。
“我听不懂琴,但是我觉得你弹得很好听!”
“姐姐不懂琴?”蔡姬似乎很是惊讶,她是那种典型的淑女,即便是惊讶也带着微笑,让人觉得她不是在惊讶,而是在浅笑。
道庄坦然地点点头,随即抓着她的手激动地问:“不如你教我,如何?”
蔡姬见她冒冒失失的,失声笑道:“若论琴技,楚国恐怕无人能超过大王了,不过姐姐若是不嫌我技拙,我自然愿意!”
这以后,蔡姬就成了桃花坞的常客,几乎日日都来。但遗憾的是,绕梁被没收了。
那天蔡姬才走,熊侣就气冲冲地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将道庄骂了一顿,原因当然是她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擅自让蔡姬碰了绕梁。
道庄大声争辩道:“琴做出来本就是给人弹的,难不成就摆在那里做摆设吗?再说了,你去看看,它是少了根弦还是掉了层漆?值得你张牙舞爪的大吼吗?”
熊侣只气愤地说了一个“你”字,让靳安抱起琴便走了。道庄看着他愤愤离去的身影,突然很想哭,但她不能哭,为了一个不值得伤心的人伤心,不是庸人自扰吗?她可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么做不符合她的人设。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将自己和蔡姬学习弹琴的事与他分享的,省得他总嘲笑自己粗俗,可是没想到一见到他就被兴师问罪,原因只是她让别人碰了他的琴。
原来在他心里,她还不如一把琴,那还有什么可伤心的!
上邪,我欲与君绝交,长命无绝衰,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与君和!
那日后,熊侣依旧每天都来桃花坞坐上一会儿,吃一盏茶就走。
道庄讽刺地将每日的这段时间称为“一盏茶时间”,为了巧妙地避开他,每到“一盏茶时间”,她就会格外认真地开始练字。
熊侣也不拆穿她,沉默地喝完茶,再沉默地离开,让人猜不透他到底为何而来?
琴被换了一事,蔡姬什么也没说。或许是她涵养太好,也或许是她已听到什么传言,知道了真相。不过她知不知道对于道庄而言并不重要,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孑然一身,万事于她都轻如鸿毛,她除了被动的等待大功告成、水到渠成那日的到来,再无别的办法。
转眼,道庄已跟着蔡姬学了一个月古琴,简单的曲调已经可以咿咿呀呀地弹奏出来了。
这日傍晚,天已很黑,北风在外面怒吼呼啸着。
道庄正在练琴,小伶从外面跑了进来,落了一身的雪,激动地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说:“下雪了,外面下雪了!”
“下雪有什么好奇怪的,冬天不下雪才应该奇怪吧!”道庄挑拨着琴弦,闷闷地说。
“可是……可是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第三场雪,很多冬天都是不下雪的!”
道庄一拍脑门,懊恼地说:“我忘了这里是南方了!”
“姑……姑娘,你在说什么?”
道庄道:“没什么,你喜欢就去玩吧!”
小伶欢喜地点点头,又问:“你不去吗?”
道庄摇头道:“我有些累了,你去吧!”
小伶点点头:“那我去找春容她们了,你早些休息!”
道庄茫然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雪花立即被冷风送了进来,打在脸上,一片冰凉。
小伶她们的笑语欢声不绝于耳,十七八岁的年纪,本就该这般无忧无虑,真好!可她不过21岁,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纪,难道就要与忧愁结伴了吗?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不久前她不是还很看不起那些深宫夫人,觉得她们不如自己活得洒脱吗?怎么如今也变得一样伤春悲秋起来?
她怔怔地出着神,好一会儿才觉察出冷意,急忙去关窗户,却被人从身后抱住,突如其来的温暖,竟有些贪恋。
他身上没有酒气,口中却说着醉话:“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赌气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发现他抱得很紧,便放弃了:“大王怎么来了?”
“下雪了,我来陪你啊。”他将头搭在她的肩上,像个调皮的孩子,语气明明那么轻松,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泪水不争气地一滴一滴,不知落向何处了……
“怎么哭了?”他搬过她的身子问。
“谁说的,这是雪打在脸上,液化了……”她一边擦着脸上那些不争气的泪水一边极力地辩解道,但是哽咽的声音无情的戳穿了她的谎言。
“好,那我帮你把雪擦掉,如何?”熊侣温柔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道。
雪一片一片飘了进来,打在他们脸上、身上,衣服湿了一大片,良久,道庄叹了口气道:“你喝茶不喝?”
熊侣轻轻拉住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道庄,你到底在逃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出身高贵、相貌出众、身体健朗,我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不要告诉我你还惦记着吕业平,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里的人是我。”
“我没有,你别乱说,我和你只是雇佣关系,3年之后,我会走的。”
“你若想走又何必等到3年后,道庄,别再自欺欺人了。”
“我不想被你洗脑,你走吧!”她不想再和他争辩。
“我今天不打算走了。”
“那就留下吧!”道庄冷笑道。她知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他虽然行为轻佻,但那都是在人前,私下里,他们似乎从未有过任何亲密行为。
“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明明那么粗俗、贪婪、懒散,我熊侣想要什么女人不行,干嘛非得死缠着你不放?可就是忍不住想要来见你。下雪了,想和你一起赏雪。”
道庄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着跑到了外面。雪还在下,她身上衣衫单薄,但被他拉着,放佛置身春天,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他们手牵着手在桃林光秃的树枝间穿梭,脚下的积雪吱吱作响。
道庄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但似乎被他拉着,去哪里都可以。
熊侣,其实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离我近一些,对我真诚一些,可是你一直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已将我本就不多的勇气悉数耗尽了。
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或许你对我只是一时的新鲜使然,而我却早已泥足深陷。此刻我才明白,我们之间,不够坦诚的人,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