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华俨然一副防备的姿态，右手举剑，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那人。不料那人却不疾不徐地摆手叫停，在众人的嗤笑声中神态自若地坐到棋桌旁：“姑娘误会了，屈某虽然长得不算文雅，却专爱那些文雅之事，我要与姑娘比的不是武艺，是棋艺。”

妍华立即把剑插回了鞘里，嫣然笑道：“文雅很好，我也喜欢文雅一点儿。”转身顾自走到棋桌旁坐下，晚风轻扬，吹起她的裙袂像一朵怒放的红梅，而她就像是梅花仙子。

棋到一半，已是月上中天，圆圆的一团挂在碧空，像一个白玉盘，周围点缀着三两颗明亮的小星，稀稀疏疏，暗淡萧条。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南唐后主李煜曾用“天上人间”四字对比他当皇帝和作俘虏的两种生活，天上太过孤独冷清，人间呢，处处都是无情。

可是纵然总被命运捉弄，人们还是更贪恋滚滚红尘里的欢与乐。就像此刻，道庄与熊侣手牵着手，在拥挤的人群里，感受着人头攒动，聆听着笑语欢声。只因这刹那的快乐，过眼涛涛便都可如云如雾。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道庄是看不懂棋的，但从妍华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便可以对战况猜出个大概。虽然与她素未蒙面，但美人蒙难，无论是谁都会于心不忍，更何况是道庄这个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烂好人！她用力拉了拉正看得出神的熊侣问：“妍华是不是要输了？”

熊侣漠然地点点头，仿佛输赢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实际上确实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但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该是熊侣这样的反应，熊侣果真不是一般人！

台下众人都在为妍华偷偷捏着一把汗，道庄摇着熊侣的手臂讨好地问：“你看局势能不能扭转？”

熊侣皱眉看向她道：“我是不可能帮她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敢做，就该做好接受所有结果的心理准备，你也不必多管闲事，再说，我看那男子非同一般，对她又这么上心，就算是输也不是坏事。风尘女子，有人愿意给她一个安定的居所，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尊卑尊卑，你脑子里只有尊卑，风尘女子也是人，凭什么要被你们这些贵族瞧不起？”说着突然嗤笑道，“你说你们这些贵族嘴上一个劲儿地说着风尘女子、风尘女子，实际却争着抢着往人家那里送银子，到底高贵在哪里呢？”

“那是别人，我怎么知道？”

道庄审视着他道：“你敢说你见了妍华就一点儿不动心？我才不相信呢，除非你不是个男人！”

熊侣笑道：“我是不是男人，你可以自己验证一下。”

道庄笑着嗔了他一眼道：“你也不必总拿我打趣，我想验证的时候自然会验证，只不过现在，哼，你是男是女或者不男不女，都和我没多大关系。”

熊侣道：“真想帮她？”

道庄坚定地点头道：“想！”

熊侣眼中突然闪现一丝狡猾的光芒：“那你今晚不如就……”

道庄冷笑道：“你知道舍生取义和逞强好胜有什么区别吗？”

“你说说看。”

“一个是义不容辞，一个是不自量力。如果牺牲自己能换来大义，那是义不容辞，否则就是不自量力。我虽然乐于助人，但也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把自己给卖了吧！更何况就算帮她战胜了这个屈公子，也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屈公子出现。”

熊侣长叹一声，悠然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道庄眉头紧锁，轻声嘟囔道：“说什么呢？”转过头再去看妍华，她手握棋子正要落子，听到熊侣的话立即停在了半空，凝神思索片刻，眉眼突然舒展开了，相反那个男子则是一脸的愁眉苦脸，满目怨恨的看着熊侣。

道庄急忙拉着熊侣的衣袖问：“你方才那话是帮了妍华吗？”

熊侣道：“能不能帮她也得看她能不能听懂，你说呢？”

道庄嘴角微微扬起，心中涌起无限温暖，虽然他总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其实却是刀子嘴豆腐心，总会让人感到意料之外的温暖。

说话间妍华已经胜了，那男子试图耍赖不走，但实在禁不住悠悠众口，终于在嘲笑声中愤愤离去了。

妍华远远地向他们二人投来了感激的目光，道庄忍不住又是长叹一声。

熊侣道：“是不是又觉得那人可怜了？”

道庄点头道：“他不过是长得难看一点儿、脾气古怪一点儿而已，但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追求幸福，却要遭受这般羞辱。”

熊侣道：“还是那句话，他既有追求的决心，就该想到路不会好走。何况你们讨厌的并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强人所难和目中无人。”

道庄嘻嘻笑道：“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但同样是目中无人，如果你上去，恐怕大家就会说你们是郎才女貌。”

“我的身份用得着上台去哗众取宠吗？况且我看上的女人又不是她！”

擂台上的人上上下下如同流水一样，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留下，道庄突然想起了独孤求败，不知道这样的她是盼着被人打败还是害怕被人打败？她这么坚持，或许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一旦遇到，兴许就会不战而败了吧！正想着，方才那个面容丑陋的男子又返身回来了，站在台上谄媚地笑道：“妍华姑娘，看来你注定只能是我的了。”

妍华立即沉下脸道：“方才已经比过了，我不和你比。”

那人道：“谁规定过只许上台比试一次，况且在下钱都已经交出去了，姑娘怎能不比？”

“你……”妍华被他气得玉脸通红，再也说不出话了。

那人嘿嘿一笑，便在棋桌旁坐下了，无视众人的指指点点，一脸的春风得意，只是看到熊侣时，恶狠狠地警告：“再多管闲事，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又对众人扬声道：“各位对屈某未免太过苛刻了些，妍华姑娘摆擂台就是为了觅得一位能胜过她的佳婿，在下赢得过她，那是在下的本事，你们指指点点的做什么？”

围观众人哪里知道，妍华之所以没输，正是因为熊侣的暗中相助，纷纷喊道：“明明你已经输了，我们都看到了，还想耍赖？”

那人道：“非也，非也，方才在下之所以输，全是因为这位公子，”说着他伸手指了指熊侣，众人目光随着他的手齐齐看了过来，他又道：“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这位公子出声提醒了妍华姑娘，使她发现了在下的疏漏之处，一子扭转了乾坤，此番只要这位公子不发一言，屈某有必胜的把握！”

“真的假的？”“这人真是口出狂言！”“真是大言不惭！”……台下又是一片议论纷纷，屈巫不紧不慢地说：“在下也不是那输不起的人，只是求一个公平公正而已！”

这么一说，原来骂他的人已经大部分转为支持他了，台下的人虽然心中仰慕妍华，但此时毕竟与她站在对立面，怎能容忍被她欺骗？纷纷倒戈相向，逼着妍华和他比试。

熊侣突然目光灼灼地看向屈巫，就像是一个野兽看到了猎物一样。

道庄偷偷打了个寒噤，她知道这回熊侣是再也不会帮忙了，怜悯地看向妍华，她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