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侣醒来时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还没有褪去,晚霞将天际染成赤橙色,营帐内的光线弱得似烛光。
道庄趴在床边的一角睡得正熟,不知怎么突然惊醒,见熊侣醒了过来,立即欣喜地抱着他道:“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熊侣痛得紧锁双眉,忍不住闷哼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出手又重了,急忙愧疚地放开他,小声道:“对不起,我一高兴就忘了你的伤。”
熊侣笑着摇摇头,轻抚她疲惫的脸颊,从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就能看出这些天她一定累极了,军营环境本就艰苦,她再为自己日夜操劳,简直不敢想象这些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挣扎着起身道:“我昏睡了多久?”
道庄一边搀扶着他一边答道:“5天了,我都害怕你会变成植物人呢,那我可就真成千古罪人了。”
熊侣紧紧抿了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神色严肃地点点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道庄急忙稳住他问:“你才醒过来,多休息一会儿吧?”
熊侣道:“灭了庸国再休息也不迟。”
道庄惊道:“你都这样了,还打算继续打下去?”
熊侣边穿衣服向外走,边道:“既然已经出手,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何况我坚信自己能赢!”
道庄紧跟着他,仍然不肯放弃地劝道:“可是天时地利人和,楚国一样都没占上,庸国士气正旺,再打下去也是白白的损兵折将!”
熊侣的脸色本就不好看,听了她的话变得更加难看,冷冷地看着她道:“这种泄气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没有条件,我就创造条件。”
道庄只好沉默,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操练场上,潘尫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兵士们进行军事演练,阵势瞬息万变,一会儿逶迤如长蛇,一会儿又变成固若金汤的正方形。见到他们过来,他对副将交待两句后,立即跑了过来。
不待他行礼,熊侣便拉着他问:“这几日军心如何?”
潘尫如实道:“庸国人不知怎么得了消息,大肆宣扬大王您命在旦夕,军士们虽然一时被臣压住,但军心已大不如前,臣正担心庸人会借机发起挑战,好在如今大王醒了过来。”
熊侣点点头:“想必庸人也不敢贸然出兵,”紧接着拍着潘尫的肩膀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潘尫看了看道庄,想说什么到底没说,沉默着和道庄一起跟着熊侣走上了操练台,几个将领见到熊侣,立即带头跪拜请安,紧跟着数以万计的将士们跪在台下高声喝着:“拜见我王!”
道庄站在熊侣身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王者的荣耀,那一瞬间,她理解了熊侣身上所肩负的重担,也理解了他的坚持。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就是永不认输的楚国人。
既然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他做什么,她都陪着就是了,如果历史因她改变了,那她就陪着他一起为楚国殉葬好了。她痴望着他,在心中默默地发着誓言。
熊侣对着众兵士朗声道:“这一战不只关乎胜负,还关乎楚国在列国的地位,关乎楚国百姓的幸福安定,我们是永不服输的楚国人!这一战,你们是为国家而战,也是为亲人而战,更是为自己而战,你们有信心战胜吗?”
众人立即像虔诚的教徒一样齐声高和:“必胜!必胜!必胜……”不能说像,他原本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信仰!
道庄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万众一心的一幕,让她第一次开始相信世上真的有信仰这个东西,回到营中后,心绪还久久不能平静。
在这个古老而又落后的时代,无论是生产力还是人们的思想、见识都无法与她的时代相提并论,可也是这样的落后让他们的心更加简单淳朴,是啊,“从前的日色变得慢,从前的锁也好看”。
此时此刻,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小幸运,再也不会顾影自怜了。
熊侣和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没回应,细看才发现她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知道她又顾自出神了,叹息一声,无奈地走到她面前,敲着她的脑袋问:“想什么呢?”
道庄这才回过神来,捂着头,傻呵呵笑着的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熊侣正了正神色道:“方才我的话你也听到了,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这一战我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想说……”
道庄立即猜到他的意思,急忙扑到他怀里道:“我才不走呢,我已经决定了,无论你是打我骂我还是冷落我、看不起我,这次我都不走了。我的命是你救的,除非你也让我救你一次。”
熊侣闷哼道:“你先放开我。”
“我不!”
“听话,放开我!”
“我不我不!”
感觉到熊侣的沉默,道庄忍不住抬头去看,才发现他面色苍白,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急忙委屈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只是抱了你一下,你就做出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熊侣无奈地指了指胸口:“被你撞出血了,许道庄……”
“我真是的,怎么能这么笨?”道庄一边自责一边去看他的伤势,见他叫了自己一声就不再说话,急忙又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庸国派来的奸细啊?”
“啊?”道庄震惊地瞪大双眼,慌乱地摇头道,“不是,肯定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解的事?你也知道我很笨,谁会派这么笨的奸细来呀?”
“这倒是,”熊侣沉思道,“只不过你好像巴不得寡人早点死呢?”
道庄这才听出他是在调侃自己,气得将手中的纱布丢在一旁:“是啊,我就是巴不得你早点死了才好呢!”
熊侣见她要走,急忙抱住她:“你刚才不是说了无论我怎么对你,都不会再走了吗?习武之人,不是最重承诺的吗?”
道庄突然哽咽起来:“你就只会欺负我,仗着我喜欢你是吗?”越说越委屈,竟开始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人家谈个恋爱都被男朋友百般呵护,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却偏偏反了过来,这还不够,还要被你百般戏耍,呜呜呜……”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道庄停止哭泣,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问:“那你说你错在哪里?”
“我错在……错在……”
道庄仰着头看了他良久,等不到答案,继续咧嘴大哭:“你又骗我,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呜呜呜……”
熊侣被她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情急之下,竟俯下身去吻她。
果然,哭声戛然而止。
“还哭不哭?”熊侣轻声问,脸离她的脸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大有只要她继续哭他就继续吻的意思。
道庄急忙摇头:“不哭了还不行吗?”发现他正弓腰蹲在自己面前,急忙扶着他起来,不厌其烦地念叨道:“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你看伤口又出血了,还总担心别人想害你,我看都不用别人害,你早晚被你的那颗色胆给害了。”
熊侣不耐烦道:“许道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只苍蝇,嗡嗡嗡嗡,很烦!”
道庄瞪了他一眼:“烦你也受着,我当然知道你现在想看到的人是樊姬,只不过,她离你那么远,肯定是过不来的,你知道望梅止渴吗?我这张脸虽然比她差了点,你要不试着将就看一下,试试能不能将我看成是她?”
熊侣道:“那我试试,你别乱动。”
道庄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但又不敢乱动,万一害他破功怎么办?突然,熊侣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道庄心想:他不会真把我当成樊姬了吧?他把脸凑这么近做什么?不管了,就当自己是块儿木头好了,急忙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我是木头不能动,不能动……
熊侣看着道庄,嘴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真不知道她脑袋里装得都是什么,她自己蠢就算了,还以为别人都和她一样蠢。把她当成樊姬,她还真敢想!再说了,他想樊姬做什么?若不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他至于大老远跑到战场来吗?若不是为了救她,他会险些英年早逝吗?这些,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你个蠢女人!”熊侣点着她额头道。
道庄一脸歉意地问:“失败了?”
熊侣点头:“看着你的脸,突然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
道庄落寞地垂下头道:“哎,我竟然连这点忙都帮不上你。”
熊侣轻轻托起她的脸,飞快地在她脸颊印上一吻:“看着你就够了,帮我上药吧!”
换完药,熊侣重新回到地形图前凝神细思。道庄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看着她完全看不懂的简易地形图,真想回到现代百度一下,直接告诉他这一战的结果如何以及他们是怎么应对的。
熊侣听到她的叹息声,回头看着她宠溺的笑道:“为何无端的叹息?”
道庄看着他苍白的面颊,懊恼的摇头道:“我真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你!”
熊侣笑道:“你武功高强,不是可以护我周全的吗?”
道庄红着脸道:“可是,若不是我,你根本不会伤成这样啊!”
熊侣立即冷下了脸,讥讽着说:“我去那里的确是为了叫你回去,但帮你挡那一箭不是为了救你,你以为我会傻到舍身救你吗?我可是楚国的王,别自作多情了!”说到这里,他看见了道庄脸上痛苦的神色,态度不自觉地和缓了许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道庄正要说话,潘尫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潘尫求见!”
熊侣皱了皱眉,又看了看道庄,朗声对外面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