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虽也是晓行夜宿，但却不像已往那般匆匆，遇到繁花茂盛或者高山伟丽处，熊侣总会叫人刻意停下来，拉着道庄驻足片刻，在她每一次因为眼前的盛景展颜微笑时，默默注视，再次相遇后，这似乎成了他的嗜好，因此他们用了整整半个月才回到王宫。

重逢后，熊侣一切的小心翼翼，道庄都看在眼里：他是害怕她会再一次离去，因为她曾那样坚决着做他的妻。

“阿侣，”马车停住地那一瞬间，道庄轻轻握住熊侣的手，朝他释怀一笑：“虽然你没说，但是我看得出这一路你都在投我所好，你是……怕我生气吗，立樊姬为后的事？”

熊侣神色懊恼，自嘲地笑了：“小庄，对不起，我食言了。”

道庄轻轻摇头：“我知道就算不是樊姬，你也不会滥杀无辜，那些能够参加竞选的女子都像春天里的花儿一样，任谁都不会忍心去摧残，我的阿侣更不会！你那么说只是为了鼓励我，可是明明你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还是被我搞砸了！”

熊侣轻抚她的头，柔声问：“那你可后悔？”

道庄想了想，轻轻摇头：“当初蔡姬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当时的回答是不后悔，如今重新再想，还是一样的答案！”

熊侣看着她淡笑不语，眼中盈盈全是爱意。

道庄又问：“那么你呢？当初立樊姬为后是因为不知道她做的事，后来可曾后悔？”

熊侣犹豫了一下，也摇了摇头：“其实当时同意立樊姬为后时，我心里有一半是轻松的，因为在还未来得及懂得爱的年纪，我的热情确实对她造成了伤害，对于她，我一直心中有愧，如今她主动求我，让我觉得自己虽然给不了她当初的偏爱，至少给了她想要的名位。”

“即便你知道她根本德不配位？”

熊侣再次摇头：“我始终不相信她会设计伤害你。”

道庄看着他良久，终于妥协地叹息一声：“我知道如今我说服不了你，就像你说服不了我一样，但是如同你相信樊姬一样，我也相信自己的判断，蔡姬在那种情况下是不会说谎的，终有一日，我会找出证据的，届时，只希望你不要再对樊姬偏心！”

熊侣清楚道庄的脾气，莞尔笑道：“好，只要你找到证据。”

道庄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似是自言自语：“其实我还要感谢她呢！”

“嗯？”

道庄想了想，端坐起来，与他直视，神情是她从未有过的凝重：“阿侣，是不是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不要我？”

熊侣做深思状：“嗯，这个嘛……”见她一脸紧张，温柔地笑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你能这么说，我真高兴，所以我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我知道你可能无法接受，不管你到时候是抛弃我也好，杀了我也好，我都不会后悔。”

熊侣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坚定地说：“如果你要说的事，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那就不必说了。”

道庄摇头道：“阿侣，我要让你知道我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要让你知道，小庄是多么的爱阿侣。”她咽了咽口水，轻声开始说了起来：“你一定很好奇我口中不时说出的那些奇怪的词语是什么吧？还有我给你讲过的故事、说过的孔子、唱过的歌曲。其实那些都不是我杜撰的，我知道他们就像你知道文王周公一样，皆因我生活的环境所致。我根本不是什么北方人，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我没有师父，也没有八十岁的老母和刚出生的弟弟，而我出生成长的那个时代，是在几千年后，你相信吗？”

熊侣凝视着她，神情极为严肃：“你说。”

道庄继续道：“我出生的那个时代不仅没有战争，而且科技发达、生活便利、人人平等，我们如果想和一个人说话，用手机拨打一个电话就可以，不管两个人是相隔天涯海角还是近在咫尺，若是你想见一个人，还可以和他视频聊天。我们那里的交通工具也有很多，如果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可以坐飞机，就是像鸟儿一样，从天上飞着去。近一点的可以坐高铁、坐火车、坐公交或者自己开车。再近一点，如果你不愿意走路，也可以骑共享单车。还有，我们那里的街市……”

熊侣有些失落地打断她道：“小庄，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家乡吧？说起它的时候，你眼中光芒四射。”

道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虽然我很喜欢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和那些朋友家人，但是现在我也喜欢上了这里，因为这里有你。”

“你真的……不想回去了吗？”

“当然想啊，这不是回不去嘛！”道庄嘻嘻笑道，“不过老实说，从前跟着你的时候，真没打算一直在这活下去，我心中总是盼着这是一场恶作剧的，一觉醒来，我看到的仍是爷爷仁慈的笑脸，不过现在，我很庆幸自己能来这。”

“可是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就算是有，我也不会说走就走的。”

“你保证？”

“我保证。不过，你听了这么耸人听闻的事情，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熊侣摇头：“我内心担忧大于恐惧，所以就不害怕了。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失去你会让我这样不知所措，如今知道你还有可能突然不见，我一时有些混乱。虽然不愿意你离去，只是如果你选择回家，我应该也不能阻拦……”

“我答应你，就算是要走，也会郑重地告知你，好吗？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就算我走了，也只是因为放心不下我的家人，我还是会想办法再回来的。”

熊侣纯真得像个等待大人许诺的孩子：“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其实我一直在意自己能不能成为你的妻子也是因为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一夫一妻，其余人便都是破坏人家夫妻感情的第三者，是要被人瞧不起甚至唾弃的，但是如今你的妻子是樊姬，那样恶毒的人，我便不会自责了……”

见熊侣墨然不语，像是在思考怎样劝导才会让她消除对樊姬的误解，她笑着抱住他的手臂，调侃道：“对了阿侣，你就一点都不好奇自己的命运吗？我说过来自未来，所以也知道你的命运。”

熊侣皱眉道：“我的命运？”

道庄点头道：“我们称这个时代为春秋时期，从幽王烽火戏诸侯，周王室东迁洛阳一直到晋国的赵、魏、韩三大家族瓜分晋国为止，这段时间里出现了五个杰出的霸主，你是其中之一。”

“只是其中之一吗？”熊侣轻声呢喃道，思索片刻，终于自嘲地笑了，“我的命运还是让我自己去探索好了，有的事一旦知道了，反而没有意思。”

道庄看着他，忍不住在心里唏嘘：是啊，他如今正值壮年，一定会觉得人生有无数的可能，怎么能告诉他终其一生也无望完成梦想呢？

她略带歉意地解释道：“阿侣，其实很多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而且历史上的事，都是史家的一家之词，谁也说不好当时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熊侣温和的笑道：“我没事，原本我也没有对自己能够一统天下抱有太大希望，周王室的九鼎不是寓言了周王朝有700年历史吗？人生嘛，正是因为它的未知性，才让它充满了无数的可能，也才更加有意思，凡事尽力而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