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年,道庄竟写完了未来三年的36封信件,加上这一年的12封,一共48封长信。
因为心力交瘁,她终于彻底倒下,卧床不起了。
云儿和玉静得知消息时,无不苦苦哀求吕业平,希望治好她。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即便是扁鹊在世,道庄亦已药石无救。唯一能做的,便是时常过来探望她。但是就连这一点也很快被她发现,明令禁止了。并且在她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她们还承诺不将她的病情告诉给第三人知晓。
为了方便照顾,她们二人连同吕业平一起给她选了一个勤快机警的小丫头。
小姑娘虽然活泼开朗,但是道庄的心情却再也无法因为简单的一件小事舒朗开来,相反,她越是想要表现得云淡风轻,病情就越是严重。
樊姬依旧每月收到一封道庄的来信。原本她的信并不这样勤,但是自从两年前道庄回复她已得知灵珑和潘尪的死讯后,便开始每月写一封信给她,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放心,另一方面,她似乎是有意在替灵珑陪伴自己和审儿。
她的信就如同她的人一样,简单俏皮,让人欢喜。平平常常的事情,在她笔下都会变得格外有趣。这些年,她虽从未走出过宫门一步,但是读着道庄的信,她便像是与她一同周游过列国一遭一样,在她的信件中,她看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攀登过巍峨的高山,嬉戏过蜿蜒的小溪,甚至还在猴子手中抢过果子吃。她感动于移山的愚公、守节的苏武、努力的匡衡、至孝的王祥,也因那些画蛇添足、杞人忧天、守株待兔的趣闻啼笑皆非。
在她的书信中,有着一个宁和恬适的国度,可以让每一个读者身临其境,乐不思蜀。
她的每一封信,熊侣都会反复读阅,也只有读信的时候,他的神情才会有片刻的愉悦。
这些年他几乎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开疆扩土上,在围攻宋国长达九个月之后,虽然以无功告终,但亦足以让中原诸侯谈楚色变。之后他又听取了孙叔敖的建议,连齐制晋,彻底压制住了晋国,使楚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霸主。
但这并没有让他看上去更快乐一点儿,相反,他一日比一日严肃,终日不苟言笑,就连对着审儿的时候,也从未展露过笑颜,所以审儿一直对他谈虎色变、敬而远之。
这日,樊姬照常将道庄的书信送到太一宫,见他打开之后一直愁眉不展,便问:“大王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熊侣从书架取来已往的信件,打开与之对比道:“字迹不同了。”
樊姬反复看了许久,困惑道:“道庄的字和大王如出一辙,极难模仿,这字体妾身并未看出不妥之处?”
熊侣道:“力道变了,一些收尾虽在极力控制,但还是没能收住。看得出她写这些字的时候,定是万分艰难。”说着他突然起身,朗声唤道:“靳安,备马!”
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竹林外。熊侣却近乡情怯,驾着马徘徊不定,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她?又担心自己此番冲动会让她产生心理负担。潘尪之事虽然她在信中回得云淡风轻,但是他知道,像她这样心思极重的人,对于这样的事,终其一生都是无法真正放下的。只是他虽担心,却更不敢表露出来,因为害怕她会忧心自己还未将她放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突然篱笆院内想起了清亮的歌声,熊侣不觉莞尔,这声音如此宏亮充沛,想必她是无碍的!
他莞尔,掉转马头,正要离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当即吓得他浑身无力,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大王!”靳安等人惊呼着过来搀扶他,却被他用力推开。
“别跟过来!”他挣扎着起来,边说边踉跄着朝木屋走去。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美丽却充满惊奇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好奇地打量着他,随即热情地笑道:“可是要找水喝?”
“这里……可还有其他人?”他颤声问道。
小姑娘轻轻摇了摇头:“这里只我自己住。”
“你一直住这里?”
小姑娘摇摇头:“我是一年多前才来的,这里原本住了一位公子和一位夫人,夫人病了,公子不方便照顾,他们才寻了我过来,他们都是极好的人,从未对我有过任何责骂,只可惜我福薄,才照顾那夫人半年,她便去世了。”
熊侣讷讷地重复道:“她……去世了?”
小姑娘点点头,继续说道:“安葬了她以后,公子便走了,公子见我无家可归,便说:我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了,你可以随意让人过来住。但是我的亲人都已不在世上了,我还能找谁过来一起住呢?”
“我能否进去看看?”
小姑娘见他神情哀戚,虽然满腹疑问,但终究不忍拒绝:“当然可以。”
熊侣朝她感激地一笑,随即缓步走进主屋,里面陈设简单,虽然干净,却不像有人居住,熊侣问道:“姑娘不住这里?”
小姑娘道:“这是夫人生前的居处,公子走前确实让我搬过来住,但是我在从前的地方住惯了,就没搬。”
熊侣轻轻点头,伸手去触那张绕梁。当年道庄离开楚王宫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这琴还是他后来托唐狡转送给她的,原以为琴和人一样,此生都不能再见,不曾想如今佳人已去,独余绕梁。
小姑娘见熊侣愣愣地不说话,叹息一声,又道:“你可还好?”
“不知这琴能否卖给在下?”
小姑娘转了转眼睛,笑道:“这琴不能卖。”
熊侣自嘲地笑了笑,叹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等一下!”
“姑娘还有何事?”
小姑娘道:“你若真想要这琴,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姑娘请说。”
“你可知苏武是谁?”
熊侣又想起了道庄念念有词的那首诗,后来她又告诉他,苏武虽然回来了,但是十九年的蹉跎与分离,早已尘封了当年那份爱意,他已娶妻,妻子也已经改嫁。
“阿侣,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你信了吗?”她如是问。
熊侣想至此,突然释然笑道:“不知。”
小姑娘似乎有些失望,闷闷地点头道:“我还以为你或许知道呢!”
熊侣轻轻笑了笑:“叨扰多时,还望姑娘见谅,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