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庄的信仍旧每月一封,从无间断。熊侣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热衷,但每封都不会错过。樊姬知道,那份情、那个人,他虽再不提及,但从未忘却。
这两年,熊侣刻意与审儿亲近,终于让他彻底放下了芥蒂。
晚饭后,熊侣和樊姬一起哄着审儿入睡后,樊姬见熊侣要走,担心道:“令尹去世后,大王便难有闲暇时候,那些往日喜欢的琴棋书画全搁置也就罢了,如今连休息都成了奢望。大王不必一抽出空就来陪审儿,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熊侣道:“放心,没事的,早些休息吧!”
樊姬目送着他渐渐远去,那个曾经伟岸高大、足以令所有人仰望依赖的身影,如今给她唯一的感觉竟只有孤独落寞。他以一己之身扛起了千万人的幸福,却忘了自己也会承受不住这重担。而她即便清楚的预知到了一切,仍旧无能为力。
“道庄,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如果是你,他必不会像如今这般累吧!这些年,我努力让所有人满意,以为至少能够为他分忧,却不知正是自己的迂腐,为他制造了最大的忧与愁。我们之间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亲情,所以即便倾尽我所有,也无法给予他想要的陪伴。我能够劝说他爱天下万民,却怎么也劝不了他爱惜自己。”
熊侣沉默着从芳兰苑往太一宫走,路过明月楼时,只是微微驻足,便继续快步前行。有的人既然已经决定尘封在记忆一隅,便不该总是怀念。
“关于忘却,我做的很好。小庄,如果你能够看到,也希望你和我一样,甚至比我做得更好!”
道庄的信终于在一年后,彻底中断了。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月末,初春的阳光还敌不过冻人的天气,万物在肃萧中悄悄萌发着生机,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依旧忙忙碌碌,只是悲伤在有些人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慢慢滋生。
次月,那本该如约而至的书信,再一次爽了约,他们便知那个人终于彻底地离开了。
四月初,熊侣突然让靳安将道庄的书信全部烧掉,那么决绝,那么洒脱,仿若他心里的人也能与那些灰烬一起随风而逝。不可否认,这些年他确实将心事藏得很好,若不是突如其来的疾病,樊姬几乎以为他已将过去放下了。
然而他到底还是病倒了,虽然他极力配合着太医治疗,但是身体还是每况日下。太医说是积劳成疾,但是她却知道,让他日夜操劳的除了国事,还有郁郁的心。原以为她的直言相劝、她的苦口婆心即便不能力挽狂澜,多少可以助他少走错路,不曾想,到头来自己还是害苦了他。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逼迫他做任何事。
“玥儿,到底还是要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你了,”熊侣拉着樊姬的手充满歉意地说。
樊姬轻轻摇头:“大王已经为我和审儿做了太多,无论是道庄还是我,我们都在自以为是地逼迫着你,只有你一直在勉强自己扮演着让所有人满意的角色。大王,我不该不相信你。”
熊侣道:“你做得一直很好,我知道,即便楚王不是我,只要有你在,楚国便会一直国富民强,甚至你会比我做得更好!生病的这些时日,他们想必已将谥号定下了吧?”
樊姬道:“大王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如今你还不愿意和我说几句真心话吗?”
樊姬道:“倒是有人提议过,只是我和婴齐都以为大王春秋正盛,不当议论此事,便压下了。”
“他们都说了哪些?”
“有人说大王功业当与齐桓公比肩,当谥为桓;有人说大王仁厚爱民,当谥为仁;有人说大王光有大功,当谥为烈;有人说大王威德服远,当谥为襄……”
熊侣听后摇头苦笑:“难道没人说过寡人屡征杀伐、武而不遂,当谥为庄?”
樊姬当即明白了熊侣的心思,附和道:“大王睿圉克服,当谥为庄。”
熊侣会心一笑,喃喃道:“楚庄王?或许她的出现,就是督促我穷尽一生,来求得这个庄字,玥儿,你相信来生吗?”
樊姬点头:“相信。”
熊侣道:“可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即便有来生,我定也不能找到她。但是玥儿,如果有来生,我只愿自己不再这般辜负你。”
“大王真的还愿意与我相遇?”
熊侣疲惫地闭上了眼,轻轻点头:“如果先遇到的是你,我必不再爱上别人。”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良久,她看着眼前安祥而睡的人柔声笑道:“若有来生,我只愿有机会弥补此生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