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清!”一个愉悦的声音响起,同时有人从后面挽上了纪兰清的胳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纪兰清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身旁一男一女两个人,褚弘秋和陶冉冉,他们是纪兰清仅有的两个朋友,也是极少数与她真心亲近的人。
这三人说起来很有意思。
纪兰清和褚弘秋从小在一栋单元楼里长大,小时候二人就是同龄人里公认的怪小孩,孤僻,冷漠,冰雪聪明。
没有人愿意找他们玩,谁知道这两个怪小孩后来却奇迹般玩到了一起。
他们读同一所小学,每天结伴上学放学,两个怪小孩对事物有异于常人的奇特的关注点,喜欢钻研各种冷知识。他们两个在一起不像别的小孩一样瞎胡闹,倒像是志同道合的战友。
褚弘秋本来长纪兰清两岁,但纪兰清中途跳了两级,正好升到了褚弘秋同班。同一年,陶冉冉也转学到了他们班上。
陶冉冉是连锁超商集团陶家的独生女,在那之前已经转过三次学了,没别的原因,在家里无法无天的陶冉冉养成了非常霸道的性格,经常一言不合揍同学,搞得家长们怨声载道。
陶家夫妇再有钱有势,在这件事上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一次次给陶冉冉换学校。
纪兰清和褚弘秋由于性格不合群,在班上没少受同学排挤,10岁上下的孩子们,正处于多数派对少数派有着天然敌对情绪的年龄。
班上一个女生素来嚣张,看不惯初来乍到的纪兰清总受老师表扬,有天课间故意找茬,把纪兰清的练习册一本一本撕成了碎纸。
那时的纪兰清个子娇小,面对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小孩,除了挺直腰板怒目而视,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
一旁的陶冉冉就坐不住了,二话不说上去把那女生的作业本也撕了个粉碎,她虽然骄纵跋扈,但骨子里充满了正义感,尤其见不得弱者受难。
那个女生和陶冉冉拉扯不下,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陶冉冉是谁,从小以暴力平天下,专治各种不服,在以前就读的学校里都是男女通揍的,管你姓什名谁高矮胖瘦。那女生哪里是她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得哇哇大哭。
照例陶家夫妇被老师请到学校,只知道自家女儿又打人了,被打的女生哭着控诉了一通,陶冉冉照旧一声不吭,态度极为不屑。
对方父母气急了,一口咬定陶家仗势欺人,要学校给个说法。
这才刚转来新学校,陶冉冉又惹祸了,陶家父母正焦虑不堪时,纪兰清出现在办公室。
纪兰清向老师讲述了事件原委,一个样貌赏心悦目的优等生讲出来的话,自来有一种神奇的说服力。纪兰清讲得有理有据,那个挨揍的女生当着这么多人也不敢抵赖。
最终大事化小,双方父母友好地达成和解,对各自孩子批评教育了一番,一桩纷争就这么解决了。
这件事对陶冉冉的意义却有那么些不一般,她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小姐,可实际上她从小没有一个朋友。
在陶冉冉看来,这是头一次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她心里便自动认定了纪兰清这个朋友。
陶冉冉因为此事在班上立了威,往后再有同学对纪兰清表现出不善,纪兰清自己虽然不以为意,但陶冉冉必定会替她出头,连同跟纪兰清形影不离的褚弘秋也一并照拂到。
纪兰清和褚弘秋对谁都不冷不热的,唯独对仗义率真还一心维护他们的陶冉冉友好相待,陶冉冉成天没心没肺地跟他们凑在一起,慢慢也就真的成了朋友。
陶冉冉跟他们呆的时间久了,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渐渐开始明白分寸,骄横的性子也越来越收敛。
他们三人从小学中学一路同校读上去,后来又填报了同一所大学。
纪兰清读建筑设计,褚弘秋学医,神经外科本硕连读,陶冉冉对学业毫不上心,按照家人的意思随便选了个金融管理。
中午一下课两人就过来了,老远见到高钰和纪兰清站在走廊上。
“高钰,你又来找兰清干嘛?”
陶冉冉长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配上一张小圆脸,看上去俏丽可人,而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里此刻尽是促狭。
被陶冉冉这么直白地一杵,高钰温和的脸上闪过一丝窘促。
褚弘秋站在一边爱搭不理。
小时候褚弘秋就长得白皙秀气,成年后越来越清俊,一个男生偏偏长了一双勾人的狭长凤眼。不过个性不改,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高钰把一个文件夹交给纪兰清:“这里面有项目和团队资料,下周三开会的时候记得带上。”说完也不好意思再多留,跟他们道了别。
看着高钰离去的背影,陶冉冉手肘撞了撞一旁的褚弘秋,像是对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说:“高钰这心思都藏了两年了,你说他磨磨叽叽在等什么呢?”
并没有人理她,陶冉冉不以为意,跟他们勾肩搭背地走了。
每天中午要是没别的事,他们三人是一定要一起吃饭的。
“兰清,今晚不去练舞了吧,和我看电影去。”陶冉冉一边用筷子在餐盘里拨来拨去,一边说。
“我今天排新舞,你找弘秋吧。”
“我要做实验。”淡薄的话音。
“一个个冷血动物……兰清,你知不知道你如果出国了,我们就很少有机会能在一起了。”
说到这儿陶冉冉忽然想到什么,降低音量:“话说回来,你申请学校的事,许家不会暗中使坏吧?”
纪兰清一顿,褚弘秋也看着她,问:“这事不是说保密吗,高钰怎么知道的?”
纪兰清答:“我去考雅思笔试的时候居然遇到他了,跟我一个考场,他知道我很欣赏英国的一个建筑设计教授,一猜就猜出来了。”
“不过我有让他别告诉别人。”她又说。
陶冉冉难得正色道:“高钰对你什么意思,傻子都能看出来,连我们系的女生都跟我打听这事。”
她又说:“高钰在同辈人里,无论家庭还是自身的条件,都算得上很不错的一个。我说,有些事你不考虑一下吗?”
纪兰清平静地看着她:“我怎么想你知道的,30岁之前我只想专心打拼事业,不想其他,如果能达到预期的目标,30岁以后我也许会考虑找一个合适的人安顿下来。”
“到时候让你第一个过目,行吗?”纪兰清微笑道,她明白陶冉冉总是很替她着想。
陶冉冉无言以对,面对这种特别有主见又特别倔强的人,劝说基本上是没用的。
她转过脸阴恻恻地看着褚弘秋。
“弘秋。”
褚弘秋瞥她一眼。
“别做实验了,晚上姐姐带你去看电影吧。”
……
晚上,纪兰清准时来到之境剧场参加排练。
自从开学以后,她的生活又变得很规律,白天上课,晚上排练,周末演出。
纪兰清自小喜欢舞蹈,9岁开始学习古典舞和现代舞,从此再也没放下。
三年前,之境舞团举办了一次规模很大的公开招募,作为全国著名的也是最顶尖的私立舞团之一,吸引了许多优秀舞者从各地前来参加。
当时纪兰清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了名,她完全没料到自己能一次又一次通过考核,走到最后一轮选拔。
之境的创始人卓夕,今年32岁,既当团长又当老板。媒体惯常用在她身上的标签是“绝缘体舞蹈家”。
一个优秀的,在专业领域取得瞩目成就的独立女性,自然不乏追求者,可是卓夕多年来心无旁骛,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舞蹈事业中,对外界各种声音通通两耳不闻。
卓夕非常惜才,当初在面试的时候她一眼看出纪兰清可贵的天赋,跟那些履历漂亮的资深舞者们相比,纪兰清完全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可她展露的对音乐的解读能力和情感表达深度,却超越了许多专业舞者。
卓夕毫不犹豫将纪兰清招进来,作为非签约的舞蹈学生,由卓夕亲自当她的老师。
在此之前,卓夕从不收学生。
这三年,课业之余纪兰清就在剧场一边跟卓夕和其他前辈们学习,一边演出,为自己挣学费。
每周五、六、日晚上固定三场,之境舞团从来不缺观众,几乎能场场满席。
卓夕知道纪兰清的生活很不容易,她也知道时不时会有夜店或会所找上纪兰清,他们看上她比清水芙蓉更出尘的长相,游说她去跳舞,他们承诺的诱人的报酬,远远超过在剧场的收入。卓夕见过的舞者中因各种原因选择去欢场挣钱的不在少数,她很欣慰的是,她的学生对此从没动过心。
卓夕给纪兰清的演出费很大方,出于为人师表的责任心,也出于一种同道侠义,她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予这个学生多一点帮助。
她总说,看纪兰清就像在看年轻时的自己。
有优秀的老师悉心教导,更凭借自身的刻苦勤奋,纪兰清成长很快。她在这个剧场的收入除了能负担每年的学费,还可以省下部分结余。今年起,有的剧目中的段落开始让她担任主舞或独舞,酬劳一下又涨了不少。
今天纪兰清继续练习新的现代舞剧的独舞片段。
晚上7点多,舞团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纪兰清没有走,照旧只留一束侧灯,一个人继续在台上排练。
这支舞她很喜欢,表达的是对爱恨无常的理解和寄托。
纪兰清觉得现代舞与建筑有千丝万缕的共通之处,都在寻找人与自我、人与外界的关系,追求意识的无边界。每个人对艺术有自己的理解,这是纪兰清对这两种艺术的理解,在她看来,两者都是线条、空间和架构。舞蹈无形,而建筑有形。
她旋转了两圈,眼睛落在观众席,寻找定点。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影,在昏暗的第一排正中间,一个人两臂搭在椅背上放恣地坐着,好像包场来看表演的一样,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坐了多久了。
她停下来,定睛一看,这道身影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