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整座城市笼罩在春天的阳光下。

白辰带纪兰清来到昭叔的不问小店，店门口柳絮飘飞，墙边那棵白玉兰也盛开了，灯盏般摇曳生姿。

铃铛一响，昭叔从厨房迎出来，见白辰把小姑娘揽在身边，十分爱护的样子。昭叔给二人倒了热茶，又回厨房去了，心里甚为欣慰，他家少爷真是优秀，竟然找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姑娘，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登对。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了哼小调的声音。

待一碟一碟好菜摆上桌，昭叔也在吧台后坐下，为白辰和自己倒了清酒。

白辰给纪兰清夹了好些菜，喝了口酒，对昭叔道：“说正事。”

几个月前，白辰让昭叔查一个曾经在白家做工的佣人，尤七，以及他儿子尤强的事情，今天昭叔联系他，说是有消息了。

白辰拉过纪兰清的手，道：“不需要避讳，她都知道。”

昭叔应声，看来少爷对小姑娘是真心喜欢，舍得对她毫无保留，舍得把心交出来。这一点，跟他爸爸一模一样，都是赤城磊落的人。

正肃了脸色，昭叔说：“这两个人身份隐藏得极深，我摸了几个月的底，才查到他们的消息。”

要论查探情报的能力，昭叔绝对是江湖上第一把交椅，一件事要是连他都觉得难办，便也没有几个旁人能办得妥了。

昭叔接着道：“我先是查到尤七，他已经死了，我找到当时给他验.尸的法医，证实尤七在十四年前，死于公寓内自焚。之所以一直查不到他的消息，因为他在死前半个月偷偷更改为哥伦比亚国籍，在他死后，档案和资料被彻底销毁。”

“我顺着尤七的线索，追查到他儿子尤强，当年跟尤七在同一时间更改了国籍，但是很蹊跷，他的信息到这里就完全断了。鉴于哥伦比亚国内形势复杂，我的人正在打通关节，一旦有新的消息，我会立即通知少爷。”

说完，昭叔交给白辰一个文件袋：“尤七的资料，能找到的，都在这里。”

纪兰清在一旁安静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一直没有作声，白辰又给她夹了些菜，向她沉声解释：“我让昭叔替我追查的这两个人，他们应该知道一些有关我父母逝世的真相，目前他们是唯一的线索。但至于真相是什么，他们又知道多少，都说不准。”他淡淡地说，“也有可能，找了这么久，到最后是一场空。”

纪兰清朝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道：“不管找得到，找不到，我相信上天一定会给你最好的交待。”

白辰望着纪兰清安静的目光，心里涌上一些莫名的情愫。他握着她的手，一遍遍摩挲过她柔软细长的手指和光洁的手背，忽然开口：“昭叔，十多年守着这家小店，难为你了。”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现在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了这样的意识，昭叔一个人，大概是非常孤独的。

接着说：“不如你把店关了，娶个老婆，我给你一笔不愁吃喝的养老金，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

昭叔笑道：“那怎么行，我还得给少爷查消息。”

白辰不在意地摇摇手：“我自己查。”

给白辰再斟了半杯酒，昭叔和蔼地笑着问：“少爷，还记得我这家店什么时候开始卖酒的？”

“什么时候？”很多年前的事，记不得了。

“我是从少爷开始喝酒的那天起，开始卖酒的。”

默了一下，白辰淡淡笑了，好像真是这样。

15岁那年，八月，父母忌日的前一天，白辰毅然从白家搬出来。那晚在昭叔的小店里，他喝了整整两瓶清酒，清酒度数不高，但后劲十足，白辰第一次喝酒，醉得不省人事。

每当父母忌日，是一年中最痛苦的日子，他内心总会经受一番煎熬和折磨。可是那年的那一天，他直接沉沉睡过去了，第三天凌晨才醒过来，却是跳过了最难熬的时刻。

似乎是从那时候起，不问小店改了名叫“不问居酒屋”，也是从那时候起，白辰开始在无数个深夜里，坐在小店的吧台边，跟昭叔喝上几杯。

后来就没再醉过了，年龄增长，有些事再也不能靠麻痹自己来逃避。

昭叔腰杆用力向上撑了撑，坐得挺直，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古时候骁勇忠诚的武士。

他郑重地对白辰说：“我承诺过，只要我活着一天，少爷来我这里，永远都有一口酒喝。同样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少爷需要我办任何事，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白辰两指拎起酒杯：“我父母已经去世这么久了，要说你对我的责任，也早都尽到了，不必把一生都拴在我身上。”

昭叔表情深重：“少爷，您父亲对我恩重如山，可惜我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回报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们夫妻二人照顾好您。所谓人各有志，我这辈子，志向不在于过那些寻常人的日子，我只想当一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人。更何况少爷一直待我像亲人一样，今生能为少爷效劳，是我的荣幸。”

接着，昭叔转向纪兰清，问：“纪小姐，你说是不是？”

纪兰清不语，微微笑了笑。

看惯了许家这等豪门大户的无情和冰冷，遇到白辰，身边却都是些情真意切的人，让人很动容。

昭叔嘱咐：“多吃点菜，我给你们盛热汤去。”撩开门帘进厨房了。

纪兰清把盘子推到白辰面前：“我吃不完了。”他不停朝她盘子里夹菜，根本就吃不了那么多。

“再吃两口。”他态度十分严厉，上次在剧场背后那条小巷里将她整个人抱起，才发现她轻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跳舞是不能吃太多东西的。”纪兰清才不理会他的威胁，说着就放下了筷子，等下还要去剧场排练呢。

白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饭和菜，直接塞到她嘴里，看着她怨尤的表情，好整以暇道：“就你那点细胳膊细腿，不多吃点，哪来的力气跳舞。”

纪兰清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她可不是一个柔弱娇气的女生，于是认真跟他理论起来：“我很有力气，平时连续排练几个小时我都不觉得累。”

“行行行。”他敷衍着，又塞了一口饭在她嘴里。

……

离开不问小店，在去剧场的路上，纪兰清接到卓夕打来的电话。

她听了很久，挂上电话后立即打开微信，卓夕给她发了一段视频。看完视频，她脸都气红了。

“怎么了？”白辰将车停靠在路边，拿过她的手机来看，是一段双人舞的舞蹈视频。

纪兰清指着视频里两个男舞者说：“他们是四季舞团的团员，他们刚刚在国外一项重要的舞蹈大赛上获得了银奖，这支舞就是获奖作品，叫《万象无形》。”

她把进度条拉到3分15秒以后：“从这里开始，你看。”

白辰认真地看，脸色越来越沉，说：“跟你的那支舞很像。”

“没错，有长达6分钟的段落，除了在动作细节上把原本的女性角色作了男性化修改，整段舞无论是立意还是编排，跟我的舞蹈如出一辙。”纪兰清气愤道。

他先问她的想法：“这事你想怎么办？”

纪兰清摇头：“现在先去剧场，跟卓老师商量一下，再看看要怎么办。”

她抬起头，心里依然觉得忿懑不平，清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卓老师也很生气，因为四季的团长朱芸，以往总是明里暗里挑衅我们舞团，卓老师没理睬她，想不到这次直接抄袭我的作品去参赛，编舞还署了她自己的名字，实在是太过分了。”

白辰发动了车：“我和你一起去，找你们卓老师。”

“嗯？”纪兰清怔了怔。

白辰一边看后视镜一边打方向盘，漫不经心：“算账这种事，还得我来。”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纪兰清忽然不那么气了，甚至心底还浮起一丝丝明媚。总归这次不再是一个人来面对这些事情，就像刚刚，她可以在他面前生气，可以跟他抱怨，不用把什么都收在心里。

到了剧场，纪兰清带白辰往卓夕办公室走去。之前询问过能不能带男朋友一起过来，卓夕当然乐意，从纪兰清跟她说过交男朋友的事以后，她就一直想见见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可以让她这个学生另眼相看。

一路走进后台，遇到不少团员，瞧见纪兰清身边高大的男人，大家都忍不住好奇打量。上次给纪兰清送花的那位白家大少爷，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容貌资质，可眼前这位比那白大少还要更出色许多，气度更为不凡。只是他浑身上下透着冷漠和森严，让人不敢太靠近。

来到办公室，卓夕正表情凝重地盯着电脑，见他们进来，才舒缓了一些。

纪兰清介绍：“这位是卓老师。”

白辰站在那里，沉敛而冷静，稍稍颔首：“你好，卓老师。”

卓夕微笑：“你好，白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坐下后，白辰直截了当，沉声问：“能说明一下具体情况吗？”

卓夕也不啰嗦，直接讲重点：“我和兰清去年12月15号录制了《无相》的舞蹈视频，12月26号我用邮件把视频发给英国舞团，并为兰清提交了著作权申请，今年1月10号收到证书。就在提交申请和收到证书的期间，四季舞团用《万象无形》这支舞报名了舞蹈大赛。”

纪兰清说：“看来，他们一开始就计算得严丝合缝，打了个时间差，在我的著作权证书批下来之前，他们也同时提交了作品，这样一来就很不好办了。”

白辰问：“能不能确定视频是怎么泄漏出去的？”

卓夕面带难色，摇了摇头：“所有的舞蹈作品，我都保存在笔记本电脑里，随身携带，被人偷偷拷取的几率不大。我跟英国的舞团也沟通过，他们承诺绝对不会泄漏，并且他们签了保密协议，明白后果的严重性。”

白辰淡淡一笑：“那基本上只有一种可能了，卓老师，你的电脑可能被黑客入侵了。”

卓夕惊呼：“怎么会这样！”

“你介意我找个技术人员过来，查看你的电脑并取证吗？”白辰问。

她急忙道：“不介意，请越快越好！”

白辰给金识打了个电话，严肃地交待一番，然后拉着纪兰清站起身，对卓夕说：“他二十分钟后就到，我们先告辞了。”

“去哪儿？”纪兰清问。

他眸光冷沉：“四季舞团，收拾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