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乌翎就被一名修士叫醒了,早饭什么的都给他准备好了,还有一叠花旗银行的绿票子以及一小袋清庭发行的清元放在一套崭新的衣服上。
乌翎把衣服抖开,一件白色衬衣,与自己身上的见习生的白色衬衫如出一辙,一件棕色的长衣,一条灰黑色格子长裤,以及一顶黑色圆筒礼帽。
尺寸都刚刚好,乌翎摸着光滑的面料,脑海中不自觉地就冒出洋人老头的样子,虽然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看着严肃,自己却总是忍不住想笑,越想着越觉得自己脸上有什么热滚滚地东西往下淌。
抹了抹脸,嘿!老头居然还给他准备了一块手绢,矫情!
小心叠好,乌翎把它放在衬衣的口袋里,衣裤穿好,摸索鞋子的时候,一双擦的锃亮的黑牛皮鞋被自己从床下翻了出来。
……
拎着一只不大的棕色皮箱,装着衣服和几本书,怀里夹着一张委任状,乌翎就直接走上了去往大莲江南制造分局的路。
大莲因为是海港城市,洋人来往很频繁,人力车用的就比较多了。
乌翎穿着一身气派的洋装往路边一站,看着面嫩,但是做派就像豪门子弟,那些车夫争先恐后的跑到他面前,想要抢这单生意。
乌翎瞧着一个面相老实的中年男子,对他一努嘴,他立刻打着笑脸把车拉到乌翎面前。
“爷,去哪里公干啊?”人力车夫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汗巾,穿着已经看不出白色的褂子,露着两条满是肌肉的膀子,说话间露出一口白牙。
“大莲江南制造分局,认得路吗?”乌翎问道。
“嗨!这地方谁不晓得啊?爷上车,保管利索地给您载到那儿!”人力车夫把人力车前端往地上一靠,把车上的车篷往后拉了拉,用车把上的一块毛巾把坐垫擦了擦,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乌翎颔首,大大方方地坐上了车。
脑袋里想的却是这人力车的车轮外面裹着的黑色胶皮。
他摆出一副闲聊地模样,开口问道:“师傅!您这车看着挺新啊?”
“爷眼光真准!咱这车是租的红阳车行的新车。红阳车行可是我们大莲城里最大的车行,三十多辆这样的新车,还有四十多辆旧车,整个大莲一半的车夫都是从红阳租车。
旧车车轱辘外面包的还是一圈铁皮,哪里比得上这种洋车的胶皮车轮坐的舒服?这车啊,走着稳当,客人都说好!”车夫卖力地向乌翎介绍道。
乌翎脑中想到的却是彼得偶然间提过的橡胶垫圈,这种东西在欧罗巴大陆的气动工程师圈子里正玩得火热,没想到清庭这边也已经用在车轮上了。
“怕是这种车不便宜吧?”乌翎问道。
“不瞒爷说,这车确实要比那些木轱辘车贵上不少,主要就是这胶皮容易磨损,要常更换。”
乌翎嗯了两声算作回答,心里却在考虑怎么把它用到机械生产上。
大莲江南制造分局设在大莲郊外,靠近海港,与大莲造船厂隔着不远。
越往郊外走,越容易看到清庭的士兵。
海港附近又是兵工厂又是造船厂,防备森严,而且最近强拳民团闹事的消息还屡有耳闻,更加不能让这些军事要地出问题,即便这些清兵哈欠连天萎靡不振,但是手里的刀枪还是雪亮的。
人力车夫放慢了速度,眼看前面还有清军设卡,人力车夫就有些为难地问道:“爷,这再往前……您看?”
乌翎会意,他们这些人最怕的就是清军设卡,过一次关就能将他们一天的辛苦钱要去大半,他索性直接让车夫停车,数了两个清元给车夫递过去,在他千恩万谢里走向关卡。
关卡设在江南制造分局前方,两边有木制亭子,用两排拒马一拦,四名穿着蓝褂子带着红缨帽的清兵往两边一杵。
看到车夫把人送到卡前就扭头走了,几个清兵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乌翎提着箱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两名清兵上前喝道:“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乌翎把皮箱往地上一放,一手把礼帽摘下,露出里面的短发,一手把怀中的委任状递给面前的清兵。
乌翎的短发是进了教会后,彼得给他剃了的,鞭子里面实在脏,洗一次又麻烦,乌翎心中也没什么不适。
而这些清兵却不同,看到乌翎没有辫子,一个个凶神恶煞,要不是他的打扮与洋人相近摸不清来路,这会儿功夫已经把他叉下了。
为首的清兵把委任状抓在手里横看顺看,最后冒了句:“等着!”
乌翎也不在意,借着这时间打量外围的布置。
江南制造分局的门口坐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两根腰粗的石柱撑起一个十来米高的门头,上面一块长匾题着“大莲江南制造分局”的几个大字。
门口站着一溜的清兵,朱红色大门敞开着,刚才那清兵就一溜小跑进了那道大门。
门两侧的围墙都有两人高,上面插着碎瓦片,尖角往上,每隔一段距离还能看到墙外站着一名拿着红缨枪的清兵。
没等多久,一个戴着眼镜的留着长胡子的官员在那名清兵的带领下走到了乌翎面前。
一条发辫缠在脖子上,手上带着一枚玉扳指,身上穿着一件纹有飞鸟的补子,乌翎瞧不出它的来历,但知道这人是一名文官。
“哎呀!这位可是大莲天主教会的乌翎乌……小先生啊?”他一时间有些捏不准这个年轻人的年纪,只是看模样觉得似乎刚刚成年。
乌翎吃了精炼大力丸又来了个身高特长,这会儿身高已经有一米七出头了,虽然年纪还只有14岁,但是彼得帮他直接拔高了4岁,虽然还是看着面嫩,但是没人去细查,谁管你究竟多大?
“这位大人,草民正是乌翎,先生不敢当,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乌翎可不敢托大,人家叫他一声先生自己可不能直接飘了。
那戴眼镜的官员展露出一副笑颜:“哪里的话?不嫌我托大,唤我一声胡老哥,我叫你一声乌小弟可行?”
乌翎连忙摆出一副推辞地模样,嘴上喊着“不敢、不敢”。
这会儿功夫,这名胡姓官员已经把着他的臂膀走向大门,回过头来对周围的清兵说道:“眼睛放亮了,这位以后就是我们江南制造分局的官了,见了面你们是要尊称一声大人的!”
乌翎连忙摆手,那边清兵已经单膝跪地,脑袋垂着有气无力地喊道:“乌大人!”
胡姓官员笑道:“乌小弟以后就是同僚了,慢慢习惯就好!”
胡姓官员把乌翎领进那扇朱红色大门,一进去就看到院内开阔地石砖地上排着两排大炮。
只是这些炮多年没有维护过,上面锈迹斑斑,许多地方都在掉漆。
胡姓官员领着他边走边介绍道:“这些都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最早的都能追溯到我大清与南明小朝庭的战争时期,摆在这里无非撑撑门面,真正的火炮还在兵工厂里面呢!”
乌翎点头,随着胡姓官员一路往前走,左右两侧厢房有一些人来来往往,看模样都是一些仆役装扮。
胡姓官员解释道:“这两边啊都是管着整个局子迎来送往钱袋子的文事官员,他们这些人啊都是不会自己去跑腿的,带上家里的仆役来这儿端茶倒水平常还能帮派着送个公文。”
乌翎没有多言,但是看这里的做派,他对这个江南制造分局的印象就低了几分。
绕了两圈,一排大厂房出现在面前。
三座厂房,每座都高三十来米,宽百米,厂房门口有穿着水泥灰打绑腿抗火枪的士兵来回巡逻,虽然那标志性的辫子还缠在脖子上,但是这些兵一个个人高马大,穿着新式军装也很有精神,面上也不似外面的那些带着菜色,瞧着就是精兵。
胡姓官员走到这里直接就把脑袋上的官帽取了下来,托在手里,说话也似乎轻快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谨小慎微:“这里以后就是乌小兄弟办差的地方了,这左边的一座厂房是炮厂,中间的是枪厂,右边的是铁厂。
咱们这里只管生产,其他事都与我们无关,厂房后面有专门为洋人建的公寓,样式还行,就是房间太小,你若是一个人就还能凑合,像我这样一家子是住不惯的,而且那里都是洋人不来往。
我先差人帮你把东西放过去,咱们进厂房里面瞧瞧。”
说着招呼了一声,一名打着绑腿的士兵跑了过来,向胡姓官员敬了个礼。
“小马啊!这是新来的乌大人,以后就在咱们分局办差,你熟悉一下,然后帮乌大人把行李搬那个公寓里去。”胡姓官员把乌翎让到前面,和唤作小马的士兵打了个招呼。
乌翎把箱子递给他,他立刻拎着箱子向后面公寓跑去。
“这里的兵与外面那些可不同!请的是铁血德意志来的教官帮忙操练的,一天三顿管饱,十天就能吃上一次肉,平常操练也勤,在靶场上每天都要跑好几圈,看着都比外面那些腌臜们强,办事勤快手脚利索,有什么事找他们办比外面那些夯货做的强了何止百倍!”
“确实!精兵强将莫过于此!李中堂练兵有方啊!”乌翎也跟着赞了几句。
走进中间的厂房,里面这时候正热火朝天地开工,许多身上围着粗布围裙地汉子站在机器旁耐心打磨他们手中的枪械,汗水往下滴却顾不得去擦。
胡姓官员拉了他一把,他注意到前面不远就有两名西装革履的洋人站在一名穿着官袍的男子身边。
他凑在乌翎耳边小声说道:“那位是我们分局的主事海大人,旁边的两个洋人一个是铁血德意志的,叫做海茨堡,一个是浪漫法兰西的,叫做方索。”
胡姓官员脚下故意发出声响,那几人顿时把目光投了过来。
看到乌翎,那位海大人立刻换上了笑容,放下手边的事走了过来。
“这位便是天主教会推荐来的乌翎吧?”海大人站在乌翎面前,对着胡姓官员问道。
胡姓官员赶忙说道:“正是!”
然后对着乌翎说道:“这是我们海大人!”
“海大人!”乌翎弯腰作揖道。
“不必多礼!我们这分局与洋人打交道多了,反而是握手用的多,以后握手便是行礼”海大人说话很是温和。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顾问都是中堂大人重金请来的,以后有什么问题都能向他们讨教。”他拉着乌翎的袖子,双方一下子就显得亲近起来。
海主事的德语说得不是很流畅,磕磕绊绊地向海茨堡介绍道。
海茨堡还没说话,乌翎嘴里到冒出一串流利的德语,海茨堡惊讶了一下,两人马上就热络起来,而了解到乌翎居然是天主教会成员,那海茨堡立刻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乌翎看向海主事,海主事马上又看向那名浪漫法兰西人,这时候海主事说起法语却十分流畅,把乌翎介绍给他。这名叫方索的洋人顾问态度冷淡,乌翎也没有多费心思。
海主事让胡姓官员接待两位洋人顾问,带着乌翎向厂里走去。
沿途能看到这里有着许多精巧的加工机械,它们旁边都有着大型锅炉,蒸汽弥漫,不一会儿脑门上就有汗珠冒了出来。
“中堂大人对于江南制造局很是看重,而我们制造分局又因为靠近大莲军港,地理位置绝佳,所以尤其得到中堂大人关注。
但是这远远不够,你也看到了,这里的机械生产的都是普通的枪械,照着图纸,用上这些加工设备,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造一杆枪来,哪里需要气动工程师呢?
咱们真正缺的是气动武器啊!没有气动火枪,我们大清的士兵就远比不上那些洋人士兵,只能被人家压着欺负,怎么能放任这些洋人在我大清的土地上为所欲为呢?
小乌啊!你务必要为我大清争这口气!你能和那海茨堡说上话很好,若是能从他那里学来本事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