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城的小姐们历来尊贵,北地有俗语,“北闵女儿娇又娇,只把郎君心儿转”。闵城哪家的女儿少了几个教养的嬷嬷,儿另外绝对少不了的一个人还是一位大姑,这种大姑的风俗在闵城已经许久,许多都是有福有寿,又有声望的女性做大姑。这种女性不需要出身多么尊贵,但是需要家事清白,个人还要德容言功都十分上乘,历来出入大户人家,最是清楚哪家小姐的德性,哪家的家风如何,历来是小姐们说亲时媒人一定要问的。
翠琉在陆家的时候,陆氏十分得当时的周大姑的喜欢,这也是陆家虽然比岳家稍逊一筹,但是陆氏依旧做了岳家的主母的一大原因。
岳家没有待嫁的女儿,岳夫人虽然请得殷勤,但是如今的大姑还是不经常来。所以翠琉不知道如今的大姑是何许人,但是她也绝不会忘记曾经的周大姑的样貌,如今这个站在她面前一身大红大紫的女人可不就是周大姑的模样?
那女人见翠琉呆呆的,忍不住用手中的纨扇掩住了嘴,说:“这姑娘倒是,方才那股精明的劲儿呢?这会倒是傻傻呆呆的。”
翠琉回过神,万万没想到在这里会看见周大姑,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周大姑,您,您怎么在这?”
被唤做周大姑的女人看了两眼翠琉,说:“这丫头倒是眼尖,只是如今我可不再是大姑,你只唤我妩青妈妈。”
翠琉今日所见所闻已经完全超出了平日里的接受程度,这下反而淡然了,回想起自己的任务于是开口说:“月婆婆叫我来妈妈这里拿东西。”
妩青将纨扇拿下来,翠琉这时候才看清楚,虽然眼前的女子浓妆艳抹,但是还是遮不住已经有皱纹的皮肤,脂粉虽厚,但是已经透出不再年轻的容颜。回想起丫丫叫她姨妈,翠琉想着这个妩青应当也是一把年纪了。但是妩青的身段十分好,单看背影,倒是十分像二八年华的女子。
妩青拈了一颗蜜饯,吃了,说:“姊姊这会又是想了起来,也不知道她在那鬼地方待着有什么好处。不过今儿你来得不巧,我这东西还没备好,怕是你得多留一会儿。明儿我送你回去。”
翠琉正担心,这时候听见这样的话,心知今日进闵城的岳家人定然也是明日才回府,这对她倒是有好处的。
翠琉点头,说:“多谢妈妈。”
妩青看了翠琉一眼,说:“模样儿不错。等会有姑娘们的歌舞,你若是没事儿也可看看,我叫个小丫头跟着你,免得被外头的男人们占了便宜。”
说完,看了一眼还被龟公们架在怀里的公子,摸了一把公子的俊脸,说:“今儿卢公子倒是不胜酒力,果仙儿也不见个人,卢公子倒是这般较弱的模样,你们把他就放里间的床上,醒了就伺候着。”
这个老鸨说话的语气倒是温温柔柔,但是翠琉感觉到她的话中有一股难以违抗的命令。想起了在岳家时见到的周大姑,本不是十分久远的事,但是这会儿实在难以将印象中温文尔雅的周大姑和眼前当红妓院的老鸨联系起来。
妩青点了一个小丫头,小丫头也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摸样儿也好,想来是日后要培养成姑娘的。不过如今小丫头被点出来,服侍着那娇弱的公子上床之后,看了眼帐子,转头对翠琉说:“姐姐,这里有些热,这卢公子这样睡下去势必得伤风,咱们把他衣服脱了吧。”
翠琉倒茶的手抖了抖,看了眼床上的公子,大红的纱帐里面公子睡得可爱,就是身上有一层汗,想是酒后发热。该公子虽然是逛窑子,但是身上的衣服倒是还是严严实实的。翠琉别开脸,说:“随你吧。我去外间吃茶。”
小丫头咧嘴笑了笑,想来是许久没有被妩青放出来了,这会自由的心都被放飞了。于是兴致勃勃地上前解公子的衣裳。
翠琉正盘算着要怎么去到刘家在闵城中的宅子之时,听见了里面轻轻的嘤咛的声音,映着这样的氛围,当真是让人有活色生香的想象。翠琉强忍自己的好奇,喝了一杯茶,就起身对里面的小丫头说:“我去外间看看。”
小丫头在里面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翠琉也不管她说了什么,起身走进走廊。
这里是高层,整个花楼做回旋状,在这里可以将下面大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翠琉拿了一杯茶在手中,见大厅之中已经不是自己来的时候所见到的情景,而是已经灭了不少灯,只有周围还有摇摇曳曳的一点灯火。有些昏暗的地方有隐隐的人声,想来人们是在小声地讨论着。翠琉看见了舞台之后隐隐的一群飘逸的衣衫,还有不少酒杯被碰撞以至于打翻的声音。她环视四周,见下层的房间不少门都开了,但是每间房门都是隔开的,看来有不少人十分关注即将要上场的姑娘们。
翠琉是丫丫带出来的,这时候丫丫不在,翠琉一时间有些心急,就听见隔壁有些低低的人声,翠琉不欲听,但是那声音却偏偏钻出来,隔壁有一女生抱怨说:“我就说这儿不好的,你偏要上这个房间,我都看不清楚。”
另一个男声回答说:“我哪知道啊,我就看着最贵的房间买的,哪知道这间房间这样高,我又不知道你眼神儿不好。”
“去!”听得出隔壁的少女嗔了少年一声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呢,你们闵城还真是卧虎藏龙。连个青楼的老鸨都能当大姑了,啧啧啧,世风日下啊。”
那少年似乎被说得很不好意思,支吾道:“这。。。这干我甚么事。难道我还能左右谁是大姑了?反正我是没有相信过那些个神神叨叨的人,”
听得出那少女正在吃东西,吐字不清地说:“这你也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个老鸨是先当大姑还是先当老鸨都不会影响别人觉得她是先当大姑还是先当老鸨的这件事的影响反正不论她先当大姑还是先当老鸨她都已经是大姑又是老鸨了。”
翠琉听得嗓子眼发堵,又听见少女靠近了,贼兮兮地问:“觉得她现在还是不是大姑了?还是说她既是老鸨又是大姑?”
“我哪知道啊。不过上个月我在母亲那里见过如今的大姑,是个姓秦的,倒不是她。”
翠琉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隔壁的一对少年男女是谁,可不就是府中人巴巴地望着回去的二少爷和燕二小姐吗!
不错,隔壁豪华包间中正是今天一早就出门的两个人,两人今天在铺子里逛时,看见了新到的料子,岳二公子随口夸了一句好看,燕二小姐不同意了,觉得那料子太俗气,这是给闵城大户人家供衣的铺子,这些衣服整得像窑姐儿的衣服,不好看。
岳二公子表示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你懂窑姐儿穿什么?
燕染不服气,我虽然没看过,但是你就看过了?这话一出,二人均觉得自己知识浅薄,于是找来夏二评理,夏二心想,我虽然知道,但是您两位主子这么说,我也不能直直就说谁说得对了。于是夏二略一思索,提出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法子。将这两个小祖宗拉去看不就行了?于是乎,在外逍遥的二人更加逍遥地问夏二,去哪家看比较靠谱,夏二遥遥一指,才有了绿腰阁这一幕。
翠琉放低了动作,生怕自己惊扰了这两个小祖宗。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始料不及的地方碰见两位小主子,翠琉苦笑着想这世界果然太小。既然丫丫没在,看来自己只能凭自己去找梨双了。她倒是打听过刘妈在闵城的宅子,按说她这样的身份是万万不可能在闵城能有宅子的,其实是刘妈年轻时颇有一些姿色,嫁了一个管事,管事又有些能干,在世的时候颇有一些资产,所以才能在闵城中有产业,诚然,这也是刘妈能够在岳家的奴仆中说一不二的资本。
翠琉想着若是自己要出去,这样的装束是不行的,但是隔壁又有两位小主子怎么样才能悄无声息地出去呢?
正在翠琉思索的时候,大厅之中的歌舞已经开始了。
隔壁燕染十分有兴趣地说:“快看,快看,我倒是知道为什么这间会最贵了。”
岳文晔凑过去,听见燕染说:“在这里可不是能将幕后换衣服的姑娘们看得一清二楚!”翠琉绝倒。这燕二小姐不知道是在甚么地方学到的这些性子,竟然这样口无遮拦。耳闻岳文晔十分赞同地说了句什么,燕染说:“你不许看,会长针眼。”
岳文晔不服:“那你就不会?”
燕染理直气壮回答说:“我的女的,女的看女的,有什么关系。”
“你!”岳文晔只好气闷地坐在一旁直嗑瓜子。翠琉心想,这位燕二小姐倒是将二少爷治得死死的,二人的关系又这样地好。
正在二人斗嘴的时候,下面的鼓乐声已经响了起来,舞台旁边的灯火将舞台的气氛照得暧昧,只见中间淡淡地撒下了一地的光,翠琉眼看是大厅之中吊下去的灯笼,摇摇曳曳,下面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正缓缓地从黑暗之处走出来。素手拨弄琵琶,那琵琶的声音被她弹得婉转。众客正沉浸在琵琶声中之时,台上的姑娘忽地一个跃身,看样子竟要蹦出这舞台,看客一阵惊呼,却见那姑娘将身子悬在空中,口中就唱道:“金刀盈盈明似雪,还照乌云映愁月,万苦千辛难尽说,一齐吩咐青丝发。”唱完,忽地几个转身,飞甩水袖。
唱词原本哀婉,但是姑娘一字一句,竟然唱出了几分缱绻的味道。
众人屏住呼吸,生怕那姑娘从半空中掉下来。却听那台上人双手拨弄不停,琴声如流水一般倾泻。舞台中忽然出现了十几盏灯笼,这才能看清楚,原来台上不知何时已经伏满了身穿舞服的姑娘,随着琵琶的声音,现在就像有了生命,在台上舞动起来。一时间台上水袖翻飞,佳人秀丽,好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