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蘅取出腰间短剑,撞上了一条铁锈斑斑的锁链。身边的许知卿长眉一紧,早以用腰间长剑去劈开迎面而来的两根铁索,剑法如流水行云一般。
却不想两人正在与那些铁索缠斗时,脚下站立的那块平整的青石板已经“喀喇——”一声离了岸,滑行在水中铁索连成排开的水道
姜思蘅手上对着铁索一阵挥剑乱砍,正是剑光呼啸之时,许知卿却垂下了长剑。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缓缓道:“挣扎无意义。”姜思蘅闻言,见湖中石亭越来越近,也放下了短剑。
眼前石亭看得出年代久远,石料黝黑残缺,金漆斑驳的栏杆上还挂着些从湖里带出的乱蓬蓬的碧绿水草,飞檐翘角的纹样已经辨认不出,但触目之景却无端使人觉得整体华贵肃穆。
等等,石亭上!
姜思蘅突然瞪大了眼睛,剑尖微颤,回头惊道:“泽兰君,你看,那上面好像……有,有个人!”
许知卿蹙眉远望,手中长剑一横,道:“殿下别怕。”
不一会儿青石板就停在了石亭前,远处影影绰绰的黑影,原来只是一座石像。
姜思蘅心中舒了一口气,踏上了石亭,细细端详,却见那石头雕像的面容早已经侵蚀殆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大约是个把酒临风的男子斜着身子躺在一把石椅上。他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副未下完的棋局,而那盘中棋子皆大约是钉在了石棋盘上,才能沉在水里,保存至今。
许知卿见石亭中狭小空旷,四周并无什么陈设,于是便靠近了那石像,仔细研究着他面前的那盘未完的棋局,半晌开口道:“这局,倘若是我,实不知该往何处去下了。”
立在石桌对面的姜思蘅轻轻皱了皱眉,道:“无论走哪步,两人这局,黑子都必输无疑。”
这执黑棋者,应当是那个雕像代表的人,白旗子虽是步步险招,但是也给那黑子留了一息之地,并未急着得胜,这是何故?
许知卿撩了撩袖子,伸出手指,指尖轻拂几颗白子所在的地方,又道,“殿下请看,白子这几步,看似毫无道理,黑子其实已经露出了破绽。”
“公子是说,白棋故意让他?”
姜思蘅沉吟了半晌,却缓缓摇了摇头,道:“白子若真有心放过,便不会把黑子逼到这等地步,这局,对黑子来说已经九死一生,天机已尽。”
姜思蘅一声叹息,而后又不禁问道:“泽兰君,这局已然无法可解吗?”
许知卿挑了挑眉,眼光平静地扫来,道:“那要看执这黑白两子的人,分别是谁了。但依臣之见,不论是执黑子的雕像影射之人,抑或是这位白棋先生,必有一人,是……”
“是,顾思慈。”姜思蘅面色有几分凝重,缓缓启唇把那句没说完的话接上了。
此处曾是这位熙国末帝的雅苑。
许知卿起身,颔首道:“据我朝史书记载,顾思慈投水而死,尸首被发现在哭悼河。”
姜思蘅看了他一眼,眼睛明亮如星子,也起身道:泽兰君你的意思是,顾思慈未必是那具被发现的尸首?”
“人也是血肉之躯,泡在水里那么多天,身形面目全非,仅凭残缺的衣裳辨认,弄虚作假简直易如反掌。”许知卿出一撩衣摆在坐在了那把石椅子上,伸出手指,点住了棋盘上金线经纬的一个点,道:“倘若是我,我便将黑子落于此处。”
“咔哒”一声,黑子缓缓被推入棋盘。
姜思蘅凝神屏息,四周没有任何反应。
许知卿皱了皱眉,起身道:“这里离岸边太远,即使破解了铁索的围困,殿下和臣的功夫也难以为继。”
姜思蘅神色黯然,又俯身去看那棋局,“泽兰君舍子竟这样决绝?”
他容色清浅,侧过了脸去凝望亭外烟波浩渺。那笑容有几分难与人道的凄然。
姜思蘅突然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懂得他。
令人灰心丧气。
“我试试?”姜思蘅忍住心下酸涩,收回目光,俯身凑到了棋局前。约莫一盏茶时分,她执了黑子,放在了一个和许知卿全然不同的地方。
她宁愿输掉,也不愿多舍弃其他棋子。
许知卿脸上表情微变。
“咔哒”,一条红丝样的金属线,突然在那枚黑子底下伸展开,在整个棋盘的经纬里缓缓流动起来,姜思蘅刚要出声,脚下一软,整个人已经掉下了石板!
“嘶——好痛。”
姜思蘅环顾四周的幽暗石壁,抚了抚脖颈,雪白的颈项擦到了铁索上一道红痕已冒出了血珠。
空门!
石亭底下是空的,刚刚他们站立的地方是一道连着铁索的空门!
那这地下,是什么?
姜思蘅理了理裙摆站起来,四周寂寥而阴森,空无一人。
前方是空旷的幽深的长廊,远处有些许微光,而且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她屏息聆听,似乎是金属碰撞声。
顺着长廊的石壁一路小心探了过去,廊道上的火烛突然爆裂出一朵朵灯花,照得周围逐渐明亮起来。
一道石门大开。
一把缚仙索绑着一个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青衣女人,她满脸血污,褴褛破碎的衣裙遮掩住脚踝,但却在拼命挣扎,一边还躁郁地尖声哭号。
旁边立着两个男子,一人赫然是上午同行的吴鹤起!他目不斜视,手上正执剑对准了那女人。而旁边一人,身形佝偻,背过了身去……
躲在门口一侧石壁后姜思蘅不禁睁大了眼睛,正欲凑拢再看时,突然身后一道强劲的掌风袭来!
“谁?”只听得一声怒喝。
姜思蘅无奈偏身一躲,已经踏进了石室中。
喀布倚在门口,双臂抱拳于胸口,故意对着已经暴露的姜思蘅高声道:“咦?这不是思蘅殿下吗?”
姜思蘅抬眼看灯下,佝偻老者已然转身,锦衣华袍,怒目圆睁,正是国师。
正在相对无言间,吴鹤起眯了眯眼睛,嗤笑了一声。地上青衣女人的肩膀不断地抽搐起来。
“殿下,何故至此?”国师皱眉道。
姜思蘅与国师关系紧张举国皆知。尽管他是姜梧的师父,但他一直极其厌恶姜思蘅。
这样的厌恶,是从姜思蘅出生时便埋下了种子,而后逐日滋生。
他那时与一位云游四方的中年方士一同在占星阁测算出了帝姬的命格。
帝星西陨,宿怨天成,难保终年,贵为帝姬,必致国难。
两人对望,眉眼如冰。
那方士把签纸投进了火里,而国师,把签纸攥在了手中。
那中年方士疲倦地看了他一眼,猎猎夜风鼓起他的袍袖,眼角的纹路在远处影影绰绰,他开口:“师弟,你还未醒悟?”
“云澜师兄,这条路于我,是通天之途。”
“师弟……我等窥一二天机,不过帝君怜惜我等凡夫心诚修道,你若执意要宦侍于朝,只怕……”
“云澜师兄,你不必多言,所有结果,我自己一力承担!”国师面色黑沉,字字铿锵,打断了云澜的话。
那方士无奈抖了抖自己满是补丁的道袍,萧然转身道:“小帝姬,送去逍遥山师父那处教养,我亲自送她。”
国师一挥手,冷哼了一声,道:“此等不祥之人,早日出去便是。何必攀扯我逍遥?”
“这是你的想法?”云澜停下了脚步,声音沾上几丝愤慨。
“是。”国师微闭双眼,“杀她,是为天下人着想。”
“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也不是国主的想法,更不是天下人的想法。收去你那一点自得妄诞之心!”云澜怒极反笑,转身怒喝。
“云澜,不要仗着你是大师兄,就敢这样讲话!”国师声音低沉,斥道,“这里是灵洲王都,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不是你的逍遥山!我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师弟!”
云澜大笑起来,继而疯狂地咳嗽。
“看看你那样子吧,一日日呆在那种鬼地方。师祖的昨日,师父的今日,你的明日!你忘了那个诅咒吗?云澜!”国师一字一句,冷硬如刀。
云澜转身,苍凉一笑,挺了挺微驼的背脊,慨然且行且歌道:“权势富贵早知梦,偏偏世路蹉跎行。不如归去云烟畔,怜我世人慨乎行……”
次日,二人秘密禀报此事。国师力求处死帝姬,而国主却允准了云澜道人携思蘅帝姬入逍遥山……
国师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禁想起经年往事,云澜远去的背影如同梦魇退去,恼恨却在心上沉积。
虽然他着力栽培姜梧,却极厌姜思蘅。
国师正沉下了脸,向着石门处的喀布呵斥道:“看门儿都不会么!”要转向姜思蘅正欲出言发难。
地上那狼狈的青衣女人突然趴在地上仔细嗅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越来越焦躁,似乎承受着什么难言的苦痛,尖叫起来!
吴鹤起长剑一动,喀布笑道:“这缚仙索乃是神器,这等寻常妖物,断然不在话下,吴公子何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