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内歌舞不绝,众人交杯换盏,烛影摇曳。
“太子殿下真是英明神武。”东炩王举杯向姜桓舟笑道。
“桓舟,你此次围猎拔得头筹,
如意与狐裘均已赐下,至于寡人允诺的心愿,你且说来。”座上的国主慈爱地看着席上的长子。
姜雍姜彦二人虽心中不悦,到底在脸上不敢发作出来,也都纷纷把酒祝贺。席上端然一片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氛围。
“儿臣承蒙父王厚爱,况天佑灵洲四海清平,此时并无他愿。因与泽兰君素来交好,愿以此愿赠予泽兰君。”姜桓舟也起身谢过诸人的敬酒,随即向国主笑道。
“朋友之谊难能可贵啊。”东炩王向国主颇多感喟,“太子殿下和泽兰君的深情厚谊倒让老夫想起从前同陛下征战沙场的日子。那可谓是意气风发。”
“泽兰君。”国主面色慈和,微微向着许知卿颔首。
许知卿一撩袍袖,施施然起身自殿上一步步走来。
“你有何愿?”国主止住了他行云流水般行礼的动作。
许知卿抬起头,继续坚持向着国主行礼,缓缓道:“微臣不才,不堪帝姬下降,唯有一愿——”他温和的语声顿了顿,众人的眼光宛如利剑一般看向姜思蘅。
许知卿的面容依旧无论悲喜,姜思蘅的脸却变得惨白,瞬间明白了他所求的是什么,虽然勉强维持着表情的冷静,心里却已经天翻地覆!
天下无人不知,淮州许氏三公子,许知卿,同她自幼有婚姻之约。先王后与许夫人乃金兰之契,曾为一双儿女约为婚姻。
“唯愿,与思蘅帝姬了结此缘。”许知卿没有看姜思蘅的眼睛,只是向她拱手一礼,继而平静地看着国主变得狰狞的脸色。
不是……不是泽兰君才疏学浅不堪匹配,姜思蘅垂下头,只觉掌心一热,泪水淋漓地滴下来,是他心中不愿。
泪眼婆娑中仿佛看见岁月里的泽兰君在她眼前迤迤走过,十五岁,十八岁,二十岁,他是太子的伴读,与她也算青梅竹马。二人相识于宫禁,在地宫里也经历过生死,姜思蘅本以为他们已经可以算得上相知相识,这一点点缘分再赌上她一腔深深爱恋也足以支撑一世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可是她此时才知道自己错了。相识、相知,是她的单相思。她以为是宿命让他向着她一步步走来,却不知他从未经意也从未驻足……
殿中的气氛僵持了下来,众人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开口。许知卿和国主无言地进行着对峙。
齐妃见状,停下手中杯箸,愕然道:“泽兰君何故如此?”
“微臣才疏学浅,不堪匹配。”许知卿还是一样的说辞。
“泽兰君何必如此自谦。”张惠妃见国主面色不悦,也斥道,“年前已换了庚帖,国主也备下了婚书。怎可凭你一人之愿,说悔婚就悔婚!”
“禀娘娘。”许知卿刚开口便被殿外奔入的一人打断。
“禀陛下——”来人貌瘦神清,须发皆白,正是法隆寺方丈,他匆匆下拜道:“昨夜,思蘅殿下与许三公子的庚帖被火烧尽了。”
“你说什么?”国主一拍桌案,张目怒道。
“陛下,昨夜不知何处来了一股怪风引得香烛上的火烧着了神案上的庚帖。”方丈摇了摇头,踌躇道:“应是天缘如此,二人并非良配。”
国主沉默了。身边的齐妃见状也婉言劝道:“可怜这两个孩子没有夫妻之缘,天意如此强求不来,要不然也就罢了。”
“思蘅,你怎么想?”张惠妃突然转向姜思蘅。张惠妃没想到一下竟出了这样的事,之前出言刁难许知卿不过是为了博得国主几分好感,此刻立即转变态度未免虚伪。
“既如此,那便算了吧。”姜思蘅强忍住泪意,看了一眼前的许知卿,艰难开口道。
仪亲王正看的津津有味,突然感觉自己肩膀忽然被人一拍,未及转身一个侍从便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他神色颤了颤,伸手整了整衣襟绕过身后屏风径自走出了殿外……
“好,寡人答允了。”国主的额上青筋直跳,复杂地看了一眼许知卿,知会身边奴才道:“年前准备的婚书不必再下了。”
“是。”
许知卿向姜思蘅走过,见她面上泪痕犹在,启唇轻道:“对不起。”脚步决然离去,未曾停留。
她端坐于宫禁,泪水淋漓。
方丈见眼前乍然分离一双儿女实在是一对璧人,原以为良缘天定,无奈相违,实在可悲可叹,奈何奈何……也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去。
姜梧看着座上的姜思蘅泪落如珠,心中突然久违地有几分疼痛。不行,他屏息沉心,口中默念起清心咒,师父说,修仙之人,不应妄动喜怒哀乐嗔痴癫狂之念……眼前种种,皆是虚幻。他既有求仙问道的灵根,又何必着眼于眼前的羁绊?
“妙啊。”一个身影行地行至姜梧舟跟前,他抬眼一看,吴鹤起的眼中满是戏谑,端着酒杯觑了一眼姜思蘅向他悄声笑道:“殿下真是好狠的心。”
“你我都知道她迟早要前往归墟,与许知卿的这段姻缘本就不应作数,你又何必在此假惺惺呢?”
“殿下的狠心无情,连自己亲妹妹都能算计,自然是能成大事之人。”吴鹤起摇着手中折扇,“既然殿下与我都是暗中与归墟定安王薛锐成合作,我们最好还是戮力同心的好。”
“我狠心无情?”姜梧舟嗤笑一声,一仰头饮下杯中酒,目光飘向殿外道:“泽兰君才是真正狠心无情的人。”
“他根本没有心。”吴鹤起微微眯起眼一笑道,“像他那样的人,无牵无挂,摒情绝爱,既不肯帮助我们,也绝不委屈了自己。”
……
姜梧握紧拳头,关闭了偷听咒法,黑着脸猛然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他……还是做不到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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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已有“迦陵”秘宝的消息了?”行宫偏殿外一处无人的凉亭,三个身影在此悄然私语。
“仪亲王你先别慌!”国师捋了捋胡子,制止道:“昭姬死前只是透露了一个名字。”
“谁?”
“姜敛衣。”一旁的喀布无聊地背靠着柱子,忍不住接嘴道。
“灵洲第二世国主姜敛衣?”仪亲王皱紧了眉头问道,“他跟秘宝又有什么关系?”
“咳咳,据昭姬说,他是熙国末帝顾思慈的……挚爱。”喀布见国师并不搭腔,挠了挠头继续道,“估计最后这批秘宝的下落还得从姜敛衣身上查起。”
“老子撞了鬼了。”仪亲王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姜敛衣都死几百年了!难不成还要咱们去挖灵洲皇陵去召魂来问一问?”
“王爷稍安勿躁,此事尚有时间从长计议……”
“你有时间跟个死人去慢慢耗,我可等不得了,归墟淮阴王还等着本王这笔军费呢!”
“王爷勿要急躁,淮阴王也明白此事急不来。”国师婉言劝道,“还有一事,别院的归墟使臣托我向您传一句话。”
“讲。”
“他们的计划将于半个月后实施,到时候还望王爷帮忙。”
“做什么?”
“他们要带走姜思蘅。希望王爷到时见机行事。”
喀布看着背后箭筒里的凌风箭,心想:姜思蘅这次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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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回宫后十数日,姜思蘅都将自己紧锁宫中,闭门谢客。
深秋十月,天气转凉。转眼王后忌日将近,皇室子女将照例前往宫外法明观,一则祭奠,二则祈福。
念箫搀着姜思蘅走出殿外,姜思蘅只觉满园萧瑟令人郁郁,想起亡母眼中又是一酸。
敛秋姑姑在殿外打点好了马车,转头便见姜思蘅伫立宫门前,身形纤弱单薄,神色郁郁寡欢。不禁想起这十数日小帝姬因退婚之事都无心饮食,闭门不出,又念及王后的嘱托,心中又怜又愧,只得强忍住泪意,劝道:“殿下,上车吧。太子殿下在宫外等您一同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