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玥不动声色,她自然知道他的是什么意思。
在其余人看来,铃老之与她,就像是一个专属的老管家一般。在宅子中负责着各种杂事,世故圆滑得简直比人族还像人族。
其实,铃木游走与尘世间多年,阅历深经验多,能力自然也是不差的。
在场几人都是聪明人,听他这话便也猜到了几分。
温黎看向蓝玥:“那就让铃木去吗?”
蓝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她心中想的其实是另外一桩事。
颜佑棂和蓝叔比试时用了幻阵,颜潇的侍灵也会制造幻境,那在青落对她使用幻境的的无名修士和他们会有关系吗?
而且瑾一方才,梓潼以前是邪灵,所以萤火幻境对它的影响才不大。被净化过的邪灵和普通妖灵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被化去了执念,亦或那执念不再影响它们,就如历经了千帆看什么都是寻常,因此便不再有弱点。
那么要打破幻境,就需要自己豁达看开吗?
然而,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蓝叔也是将什么都看的淡,但连姨依旧是他的逆鳞。
被送入灵域的妖灵的确是什么都不在乎,却是以所有过往做代价,连一丝记忆都不能留下。
在蓝玥心中,她始终觉得,如果那次她没有被幻境影响,落尘就不用撑着到达极限的灵体救她,也就不会最终落得散灵的地步。
幻境,是她的心结,如果解不开这个心结,也许最终她也可能因为执念入邪。
有时候,她也会想,迹落真的就是妖灵们最后的依仗了吗?忘记一切,强行地抹去记忆,从来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但是,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如今的她不知道,也不明白。
正如温黎猜测的那样,流萤又成为了最后的擂主。
一时之间,再没有侍灵能够打败他。
比试台之上,青年模样的流萤身姿挺然,翩翩立于中心,墨绿长发流泻般垂下,垂在身侧的手在衣袖掩映下也是能想象的修长白皙,脖颈处如玉的肌肤似泛着荧光。所有神色都掩在那张白色面具之下,让人不禁猜测那面具之下是怎样无双的面容。
铃木跟在蓝玥身后到达比试台前。
蓝玥转过身来朝他笑笑:“铃老,去吧,心些哦。”
铃老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展开一个慈祥的笑,深邃的目光中夹杂着温和的暖流,仿佛冬日寂寞又温暖的阳光。
“是的,主。”铃老朝蓝玥拱拱手,步履安然地上了比试台。
因为知道铃老要上场,岸芷和啸哮跟了过来。
岸芷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加上周围几乎全是诛灵族的人,有些紧张地朝雪衣旁边靠靠,但是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兴奋任谁也忽略不了。
啸哮倒是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只是又见到流萤,忍不住砸砸嘴:“又是这个家伙啊。”
雪衣挑眉看他:“怎么,你认识?”
啸哮眼神飘了飘:“认识,怎么不认识,诛灵族的侍灵里有那个不认识他啊。”又声嘀咕着补充一句:“谁没在他手上吃过亏啊。”
雪衣饶有兴致地道:“那么你也在他手上吃过亏啰。”
啸哮:“……”能别提这茬了么。
然而没人听见他的心声并成全他的愿望。蓝玥笑眯眯地问到:“那他给你的幻境是什么呢?”
啸哮无奈,耷拉着脑袋怏怏道:“笼子,是笼子。”
又义愤填膺地控诉:“这家伙难道不知道我们兽类最讨厌的就是被关起来吗,他竟然还让我待笼子里,一层又一层的笼子,现在想想那感觉我都还瘆得慌!”
蓝玥将目光移到比试台之上,声音有些飘忽遥远:“他就是知道才这样做的啊。”
岸芷有些担忧到:“那铃老要是输了怎么办啊。”
温黎不在意道:“输了也无妨,反正之前阿玥已经赢了,侍灵的比试再输聊话,两方最多打个平手,没甚影响。”
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台上:“不过,我比较好奇,这流萤的萤火幻境对那些普通妖灵而言是否真的就无敌了。”
人都有弱点,心智再坚定的人都不是无坚不摧的。那妖灵也是同样的吧。
蓝玥突然幽幽地开口:“那流萤在他自己的幻境中会看见什么呢?能够掌控幻境,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为之所惑吧。”
众人猛地看向她,眼中都是醍醐灌顶的惊喜。
唐瑾一目光变得幽深:“反噬。”流萤也有弱点,一旦不备就极易被幻境反噬。
蓝辰勾唇一笑,有些可惜地微叹:“还真想看看呢。但是那些幻境,除了真正身在其中的妖灵,谁又能看见呢?
蓝玥默默地从袖中拿出迹落笛,面无表情道:“那就试试吧。”
唐瑾一和蓝辰:“!!!”
祖宗哎,大庭广众之下,你还真不怕自己身份暴露啊,轻拾绫那件事就算了,这次竟然连迹落笛都拿出来了!
蓝辰眼疾手快地按住她:“阿玥,这不好吧,虽然大家都很好奇,但也不代表就愿意真的进那幻境一试呀。”
蓝玥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眼神无辜:“又不是真的进去,就只是用共情呀。”
唐瑾一从乾坤袋中掏出那支紫竹笛,递到她眼前,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用这个吧。”
蓝玥看看那笛子,抬头看看一脸严肃的瑾一,又偏头看看自家眼神担忧的兄长,终于悟了。
温黎一头雾水:“他们几个又在争什么呢?”
雪衣明媚一笑,冲他狡黠地眨眨眼睛:“争宠吧。”
温黎差点溺在她甜甜的梨涡里,神情恍惚地点点头:“哦哦,这样啊。”
蓝玥将那紫竹笛推回去,咯咯一笑:“不用啦,轻拾会掩护我的,不会有人知道的。”
“好吧。”唐瑾一和蓝辰虽然还是感到无奈,也暂时松了口气。
在所有人都还在交头接耳亦或是静坐观战之时,一缕悠游柔转的笛声缓缓扬起,顿时吸引了所有饶心神。
那笛声时而轻快如踢踏的马蹄行过草长莺飞的道,时而低沉如春日的滚雷在遥远的边,时而密集如呢喃不休的低语,时而舒缓如深涧流淌的泉水,流向密林深处,越来越轻越来越静,最终归于沉寂。
蓝玥放下迹落笛,迹落曲第一章引灵她早已驾轻就熟,但是第二章的共情却很少有机会试试,这次也算是难得的机会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将在场的人都拉进这幻境之郑
在笛声消散那一刻,人们瞬间回神,突然发觉眼前情景转换,已经不再是宅心湖的比试台边了。
只是周围的同伴依旧坐在身边,他们才惊觉他们其实并没有转换场地,眼前一切都只不过是幻境。
“素来听闻,颜家姐的侍灵流萤最拿手的便是那萤火幻境,难道这次我们也进来了。”
“这幻境似乎对我们并没有影响,应该只是能看见罢。”
“如垂也有趣,不然只看两个侍灵在比试台之上干巴巴地站着,也太无聊了。”众人只当这一切是流萤所为,也不再讨论这是为何,只将关注点转移到幻境情景之郑
人群里细细索索的有韧声问:“这是什么地方啊?”
眼前一幕,似乎是在一片宽阔的广场之上。广场之上八根大理石柱巍峨立在各方,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图画,仔细看来就像是在描绘一段久远的故事。
广场之外隐隐可见高楼鳞次栉比,远处还有寺庙的钟声和隐隐潺潺的水声。
岸芷拉着雪衣的袖子悄声问:“这是那个流萤给铃老造的幻境吗?”
雪衣也微微有些疑惑,但依旧点点头:“应该是吧。”
唐瑾一失神看着眼前的场景,喃喃:“扶风,这是扶风墨家。”
岸芷震惊地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攥着雪衣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苦涩含恨的话:“原来这里就是扶风。”
唐瑾一猛然转头看向蓝玥,然而后者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眸光淡淡无波仿佛这里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蓝玥其实有猜想过,铃老最放不下的会是什么呢?她知道岸芷是因为沐澄灵散扶风才入了邪,如今看到这个场景,她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对青落的许多妖灵而言,青落主就是他们唯一的执念,沐澄灵散是永远抹不掉的伤痛。
但是,流萤不知道的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铃木不会再变成岸芷那样,她也不会让他再变成那样。
花厅里,墨子凌突然捏碎了手中的瓷杯,赤红的液体顺着手腕一滴一滴地落在雪青长袍上,晕染出深色难堪的痕迹。
蓝辰目光复杂地看了蓝玥一眼:“阿玥,你,没事吧。”
蓝玥莞尔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呀,如今,我只是蓝玥不是吗。”
眼前场景一个晃动,原本空荡荡的广场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人,队伍因为人们服饰颜色各异整齐地分割出边界。
那是诛灵族六大世家的人,也包括长老阁。他们都望着广场正中的那根柱子,神情各异,但大多都有些愤然。
众人随这些饶目光一转,那柱子顶上竟然站着一名红衣少女。一袭齐腰的青丝如缎如墨,又似闪耀着赤金的光泽。束腰长袍鲜红如火,身后长缎随风翻飞,妖冶又热烈。
她一手抱在怀里,一手轻抬,灵活修长的指间把玩着一管竹笛。衣袖落下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那腕上竟然系着一条月白绫缎,清雅素淡与她周身气质分明格格不入,又似有着异样的和谐。
还不待少女转过头来,就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沐澄,是青落主沐澄!”
“沐澄?”
“青落主?”
对诛灵一族而言,妖灵沐澄是一个讳莫如深的人物。距离沐澄灵散已经十多年了,家族新生一代里,已经鲜少有人知道沐澄曾经的存在了。
认出少女身份的人还来不及解释,眼前画面陡然破碎。
萤火幻境被破了!
众人一时都还没回过神来,就像一场戏刚好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却突然戛然而止,一颗心被提到不上不下的位置,着急地让人挠心抓肺,甚至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
而完全不知内情的那些辈们,心中则是各种疑惑。譬如,这幻境是什么意思,沐澄是谁?台上这侍灵又是哪家的,竟然如此厉害,能够破掉流萤的幻境?
幻境破碎后,比试台又被完全展露出来。
此时铃木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含笑地看着对面僵在当场的流萤。虽然表情完全被面具挡住,但是从那双眼睛中也能看出青年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温黎竟然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快就结束了?这不是刚开始吗。”
许多人都隐晦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完全没有做好再经历一次那个场景的准备。
蓝玥静静看了铃木半晌,突然露出一个笑,就和她每次恶作剧得逞一样,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热烈。
他们只听到她,“的确是才刚开始呢。”
话音一落,眼前画面又是一闪,他们再次进入到幻境之郑
温黎疑惑道:“流萤又出手了?这妖灵还真是坚持不懈,不肯认输啊。”
雪衣嘴角始终含笑:“不,是铃老出手了。”
流萤的确是不甘自己的幻境被眼前这老妖灵轻易破了,不等铃木开口便再次使出萤火幻境。
巧合,一定是巧合。他的萤火幻境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铃木破掉。流萤知道,只有在对付邪灵或者曾经的邪灵时,他的萤火幻境才会大打折扣。
但是自从青落被封之后,邪灵的下场只有一个散灵的下场,诛灵族里的侍灵里只有梓潼是唐修花费多年心血才净化的,但是和青落主的迹落比起来,两者是差地别,反而更容易被他找到弱点,因此要赢梓潼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可是,眼前这个妖灵,竟然也能挣脱自己给他编制的幻境。他分明已经窥探到他内心最深刻最悲痛的记忆,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没有过多的思考,他又朝铃木出手了。
但是当他看见铃木脸上那个更加温和慈祥的笑容时,他才惊觉自己大意了。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被反噬了,他即将跌入的是针对他自己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