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离繁华市井不远,隔着门前的大街就能够听到远处热闹的烟火喧嚣,再加上门口时不时的车马路过,这一声短促的哨音十分不突出。可能除了白锦玉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注意到。
乌穆的这个哨音对白锦玉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在过去的七年中,她几乎每日都能听到这个清脆透亮的声音。
哨音不同的长短、间奏、强弱都蕴含了不同的意思,可以用它来传递各种不同的消息。
白锦玉身形未动,但是心中已然知道乌穆就在附近,是要招她单独会面。
“黄姑,”白锦玉拉着奈儿的小手将他交给黄姑:“你先将小世子带回去休息,我想出去逛一逛。”
黄姑接过奈儿,面露疑惑道:“娘娘,等下府里就要用午膳了,不如午后奴婢陪您去吧!”
白锦玉连忙推辞:“不用不用,不用人陪。”
忽而觉得拒绝得有些生硬,遂解释道:“是这样,我这次在离境观许了愿,所以之后要每日抄些经文,我去东市看一看买一些专门抄经的纸张。”
黄姑还没说话,白锦玉又道:“我很快就回来的,能赶上吃饭!”
由于凤辰吩咐过,白锦玉在府中可来去随心,她不想人跟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跟着她。所以,当下黄姑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再说什么,领着奈儿先进了门去。
看着晋王府的人色都进去了,白锦玉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出了晋王府的范围。
多年形成的默契,她知道并不需要刻意去找乌穆,她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乌穆自然就会跟着她现身。
白锦玉从大街走上支路,在支路上拐进小巷,在一处偏僻小巷的尽头找到了一所废弃的园子。
她机警地左右伺察了片刻,然后推门而入,进去后反身利落地将废园的门闩栓好。
她在园中立了一会儿,忽而右肩被人一拍,她转头看去,空无一人。
一个声音在左边响起:“嘿,在这边,你怎么一百次了还上当!”
白锦玉转过一边来,果然看见乌穆笑眼弯弯地立在左侧看她。他一袭劲爽的中原打扮,半个月不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看起来还算精神奕奕。
白锦玉无语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一百次了你也不换换花样。做人这样不无聊吗?”
乌穆抚掌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齿,论歪理这天下谁能说得过你?”
二人互讥了一阵,乌穆道:“你这次陪凤辰去了离境观,怎么那么多时日,前后有半个月了吧?”
白锦玉看了看他,道:“你不会许多天来常常在晋王府附近吧?”
乌穆一指摇了摇道:“不算常常,只是偶尔。我有些想念凤辰罢了。”
他的口吻可一点也不像想念。
白锦玉笑道:“啊?我没听错吧,你不是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吗!”
乌穆冷笑了一下道:“对,我就是不喜欢看他那副无毒无害的白莲花样子!”
白锦玉无语道:“那你又说想念他?”
乌穆挑了挑眉毛一派悠然道:“对啊,可能因恨生爱吧,谁知道呢!”
白锦玉白了他一眼,知道再不制止他,下面指不定又要天马行空地扯到哪儿去了。于是拉回现实地问他:“你今日找我何事?”
“哦,”乌穆立即收回笑意,正儿八经道:“我是来跟你说一声,我们打算回铎月了,你……走吗?”他的声音露着不确定。
白锦玉怔怔地看着他,完全的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又不知道为何地就道了句:“走啊。”
乌穆一颗心落了下来,调侃道:“我就知道你放弃不了铎月的富贵安乐。好了,既然要走那你最近准备准备。”
白锦玉惊了一下,道:“这么突然?”
乌穆反问:“突然吗?”
白锦玉哑住。
乌穆道:“我原本也想在这里查出一直追杀我的那伙人,但是这半个月来我发现事情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乌穆的语调甚为沉重,他这人一向事不过心,极少有这样的神情出现,白锦玉当即明白事情可能非常的凶险,不禁皱紧眉头问道:“如何的不简单?”
乌穆思忖了一下,考虑告诉白锦玉多少事实为宜,停顿片刻,他道:“对方人特别多,背景也比我想得复杂,光靠我身边带的这几十个人恐怕远不能敌。而且最近这半个月,我们一直有人负伤,力量急剧削弱,再呆下去恐怕难以保全了。所以,我不打算再在长安负隅顽抗了,决定还是回铎月从长计议。”
白锦玉了然地点点头,问:“那你决定何时动身?”
乌穆道:“应该很快,我担心这次回去的路上我们会被人埋伏,所以不能再走大路了。我现在正在打点,打探一条其他的路绕回铎月去,”他停了停道:“而且,海大受了重伤还要养一段时间,这些都还需要一点时日。”
一听,白锦玉就知道这半个月乌穆过得多么险象环生:“海大怎么受伤的,他伤得怎么样?”
乌穆道:“这个说来话长,总之他伤势控制住了。”他偏头想了一想,道:“最多十天,你好好待着,我这边好了就会到晋王府来找你。”
没有收到白锦玉的回音,乌穆转过头来,发现她正埋头思索着什么,于是问:“你在想什么?”
白锦玉抬起头,一指敲了敲太阳穴道:“我只是在想,我走了,凤辰哪里该怎么交待?”
乌穆瞪了下眼睛,发笑道:“交待什么,你为什么要对他交待?”
白锦玉理所当然道:“我是在装苏丽华呀,我一走,谁来帮我装苏丽华啊?”
乌穆哭笑不得道:“你管他什么苏丽华呢?不是,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苏丽华当初和你交易的条件了?”
白锦玉睁大了眼睛,乌穆摊开手为她分析道:“苏丽华是不是跟你说只要你再扮一回她,她就给你我的消息?”
稍一提点,白锦玉就明白乌穆的意思了,还没说话,乌穆已经两手叉腰道:“我的消息?哈,我都在你跟前了,还需要你替她继续做什么事?”
乌穆这么一说,道理那是非常的明白了。
是的,苏丽华与她的交易已经结束了,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约束了。
是的,她的确是可以走了。
“你不会是舍不得走了吧?”乌穆俯下身来,双目炯炯地追着她的面孔看。
白锦玉哑笑了一下,道:“舍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乌穆牵了牵嘴角,沉声强调道:“那可是凤辰啊……”
白锦玉无语地睨着他。
乌穆缩回身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他是你妹夫,像你这么堂堂正正、不同流俗的人是绝对不会对妹夫有非分之想的。”
白锦玉这才收回眼神,他知道乌穆说的没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涨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当白锦玉和乌穆在废园碰头的时候,凤辰正在宫中面对一脸愁容的皇帝凤华。此时玉玄子已经退下,诺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这一对天下间最荣贵的兄弟。
凤华坐在金光灿灿的宝座上,以手托腮,胳膊支在长椅的龙头扶手上,神情忧郁。
凤辰垂手立着,端静、温和、肃雅。
半晌,凤华幽幽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如此盛世,可朕这个九五至尊却终日惶惶感到危机四伏。这些臣子表面对我顺服,背地里却擅权植党,就想利用朕、假朕之手为己谋私,你看朕都已经成为他们达到个人私利的工具了!”
相对凤华的怨怼,凤辰一派文静,他等凤华吐完一腔不平,才舒然道:“越是硕大鲜美的桃李,必然越容易招致人们的垂涎,国家越是一片承平,就越有人想剽取成果,道理是一样的。”
凤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朕在想,朕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吗,朕如今连这个区区三品的韩炎都觉得棘手了。”
凤辰道:“臣弟不才,愿意为圣上分忧。”
凤华忧心道:“上次你为朕辛苦找来的那个叫琳琅的人证,都送入宫了还能被逼死,这皇宫之中、朕的身边已然遍布权臣的眼线爪牙了!”
凤辰默不言语,凤华说的的确是事实。
凤华登极之初,受尽非议,仰仗了一批猛臣压台才坐稳位子。但是成也什么、败也什么,这些人因护主有功,之后权势不断增长,到如今已经发展成了威胁皇权的一股势力。
就拿琳琅来说,谢遥把她从青楼里救出来后,几乎没有一点转圜就送到了皇帝面前。结果还是走漏了风声,最后以可想而知的方式——用了她哥哥的性命做要挟,迫使她当天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自杀了。
由此可见,以尚书令秦坚为首的权臣派已经肆无忌惮了,琳琅的死就是权臣派给皇帝杀的一个下马威,他们就是要皇帝知道,他的一言一行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要反随时都可以反。
凤华道:“明天就是殿试了,读题官会把那些考生的卷子给朕拟一个名次。那些卷子虽然密封……可朕总觉得他们点的状元会是韩炎的儿子韩品贤。”
凤辰沉默了一阵,道:“圣上您是皇帝,谁做状元的决定权说到底还是在圣上的手中。所以明日不管他们如何推举,圣上就把他们举的状元从一甲一名调换至二甲三名。至于韩炎,”他定了定,道:“给臣弟一点时间,会有办法铲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