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曹庆在柜台实习，虽然办理业务的时候就像是打仗，没有时间去偷懒和马虎。但是幸运的是，开户时间和股票交易时间一致。所以三点以后我们和曹庆把资料整理完就基本没有什么事了。营业部分析师每天下午收盘之后都会打开投影仪，对行情进行点评和分析，这反倒成了我和曹庆的福利。由于基础知识实在匮乏，虽然最近每天下班回家都在熬夜恶补基础知识，但讲解的过程中大部分还是听不懂。不过分析师总爱说，牛市刚刚起步，心有多大胆量有多大产。我想这个应该就是他的中心思想。不仅仅是我，我想大多数人对他说的话都深信不疑。从他每次作完点评就能可见一斑，有的端凳子，有点倒茶，有的递烟，就差捶背捏腿。而整个交易大厅好像也只有他有抽烟的特权。每次看见他梳着大背头，坐在凳子上同时把脚放到另一个凳子上，摇晃着身体，抽着香烟，享受着大家的追捧和服务。我想世界有个巴菲特，而他就是我们营业部的巴菲特。每次看见他，我都会投递过去仰慕的眼神，而这或许就是我努力的方向。

“马上给我滚，再不滚我抽你信不信？滚。”这个声音一下打破了开户大厅忙碌的节奏。

我抬头望去，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站在开户柜台前凶神恶煞的对着一个客户经理喊道。虽然不认识这个客户经理，但是这几天他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穿着非常规矩，西装，白衬衣，领带，皮鞋。典型的职业装标配。他身体很瘦，撑不起来西服，给人感觉非常别扭。皮鞋很旧，虽然打了鞋油，仍然不光泽，特别是鞋跟，已经磨的高低不平，走起路来非常显眼。手上总是提着一个不上档次的手提袋，很像去市场买菜的大爷大妈提的手提袋。经常下午三点过，坐在最后面非常认真的听分析师的盘后点评，时不时的拿笔记录。戴一个像啤酒瓶底子一样厚厚的眼镜，留着一个早已过时的中分头，头发已经岔耳，感觉非常不精神，平时没见他和别人吹牛聊天，应该是一个非常内敛的人。

客户经理扭着头看着中年人，双手紧紧压在柜台桌面上，同时也压着客户的开户资料。身体微微前倾，有一种弄死不让，誓死保卫的姿态。

“刘德发，你怎么这么死板呢？我给说了，王哥有急事，让王哥先开户，我们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要插你位置。谁没有一个特殊情况的时候啊。”原来被骂的这个人叫刘德发，和他说话这个人，正是星期一晨会公司特别表扬的客户经理杨光。

“首先，你们上来并不客气，也不解释，过来直接插位。第二，我们中午就开始排队了，我的客户中午饭都没吃，我们也很着急。我只是帮客户排队，我也要征求一下我客户的意见啊，你们直接蛮横强插，也太不讲理了吧。”刘德发说道，他声音不大略带委屈。

“他妈的我是客户，那就是上帝，我今天就不讲理了怎么的？马上给我滚开，信不信我抽你?”中年男人再一次提高了嗓门。

嘈杂的大厅，突然安静了下来，有种暴风骤雨前的寂静。忙绿的人群停下手中的事情，纷纷围观了过来。刘德发看着客户，他只是死死的看着客户，手把桌面压的更紧。一个肥头大耳，一个瘦骨嶙峋，实力悬殊显而易见。因为刘德发个子比中年人矮了许多，他看着客户的时候头又微微下低，所以看着刘德发的眼睛就是在翻白眼。眼镜虽然厚，但并不能完全掩盖翻起的白眼。

“操你妈的，你他妈还敢瞪我。”中年男人食言了，他并没有抽刘德发，而是狠狠的踹了刘德发一脚。

这一脚力量特别大又猝不及防，刘德发被踹的踉跄了好几米远。客户的资料和自己眼镜被不打落在地。刘德发迅速的爬了起来，我以为他要进行尊严的反击。没想到，他第一时间去地上捡客户的开户资料，甚至没有先找自己打落的眼镜。他一边捡资料一边虚掩着眼睛四处查看。他那狼狈的样子非常可怜，但是任何时候他都把客户放在第一的行为又非常值得尊重。

这一脚不仅对刘德发淬不及防，对所有人都是那么的突然，突然的让大家不知道怎么去反映，所以刘德发的狼狈更令人深刻。几秒钟钟之后，好像停止的时间才开始正常的行走，一下大厅又变得嘈杂起来，。躲开以免引火烧身的，有唯恐天下不乱四处大喊的，有看笑话不嫌事大的，当然也有维护秩序平息事端的。

看见有两个客户经理拉着中年男人，不断的说着好话。这个时候反倒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发起了飙，“年轻人，你横什么横啊，你是客户，我也是客户，你有事，我也有。让不让你是我说的算，你不说好话，你还打人。我告诉你，除非你打死我这个老太太，要不你休想插位。”原来老太太是刘德发的客户，刘德发就是帮她排的位。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把捡起的眼镜递给刘德发。

“我告诉你，你今天让也的让，不让也的让，要不让今天谁也别想开户。”中年男人怒吼到，负责柜台的李姐和两个客户经理一直在对中年男人说着什么。我想无非就是让他歇歇火，柜台想办法优先给他开户的话，还让他去旁边坐着喝水，把这个事情交给柜台来处理。虽然柜台的态度让人很不舒服，但此时的任务是让营业部正常的运转而非主持公道维护正义。这也让人理解。

“不开就不开，我就不信我一个老太太还耗不过你，我今天就不让，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的？”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开户柜台，想要占领有利地形，作好战斗准备。

中年男人嚣张跋扈，老太太据理力争，都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这个时候没有谁去关注挨了打的刘德发。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不重要，事态的发展与他无关，哪怕他是受害者。他紧握着客户的开户资料，低着头没说话，一直站在中年男人和老太太中间，面向着老太太背对着中年男人，他不想让老太太受到伤害。但是刚才那一脚踹掉了他身上全部的胆量，现在连面对着中年男人的丁点勇气都找不到。他站在中间显得那么的无助，渺小，甚至有点碍手碍脚。他想阻止事态的恶化，不想让老太太受到伤害，谁又在乎他的想法呢？不在乎，因为他无足轻重。

“我看你是活够了，你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打？”中年男人看见老太太靠了过来，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仰着鼻子瞪着眼睛，手指着老太太骂道。

“来，有种你就打。”老太太往前挺了一下身体，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滚。”啪的一巴掌。中年男人又食言了，他没有打老太太，打的还是刘德发。他照着刘德发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对于刘德发仍然是淬不及防。因为他背对着中年男人根本就没有设防。而对于大家来讲这一次并不突然，因为他站在了最惹火烧身的位子。这一巴掌合情合理。可能中年男人并不敢打老太太，但是自己又放出去了狠话，总得敲山震虎，找个梯子下吧。而刘德发正好就是那个山，那个梯子。刘德发那个唯唯诺诺毫无攻击力的样子真的是不二人选。刘德发被打后，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他生生的抗住了。他一只手仍然紧紧的握着客户资料，另一只手条件反应般的举了起来。可能是为了抵挡接下来的攻击波，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动作却变成了投降的姿势。那个画面不忍直视。

“我去你妈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喊话的人叫赵正，经常上下班都有豪车接送，要不就是自己骑一辆很酷炫的摩托车。每天来营业部就霸占着柜台里面的一个上网机，不是玩游戏就是上网，不是上网就是睡觉，既不做事也不帮忙，还不穿工装成天玩着冷酷。独来独往从不和别人说话。我甚至认为他不是公司的员工。这不就是一个典型的富二代形象吗？私底下曾向李姐打听，得到的答案是：干好自己的工作，不该问的别问。

赵正冲着中年男人一边喊话一边起身，拖着身下的凳子从柜台冲出来。两个客户经理见状迅速上前拦住赵正，“滚开，拉我干嘛，欺人太甚没看见啊。”赵正对拦他的两个客户经理吼道。

赵正拖着凳子冲出柜台的过程中，气势非常逼人，瞬间压过了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后退了两步似乎有点胆怯。可能这种状况对他来讲也是淬不及防，当他看见赵正被拦下并抢走凳子后，似乎反应了过来，也可能看见形势得到了控制，嚣张的气焰又开始燃烧。“你一个毛头小子，你逞什么能，你过来，我让你知道啥叫天高地厚。”中年男人吼完一脚踹翻了柜台前面的一个凳子。

“你才不知道啥叫天高地厚，带一条狗链子你以为你就是大款了？我呸。”老太太看见有了帮手，说话更具有攻击性了。

可能这句话在众人面前伤害到了他的内心，也有可能左右夹击之势让他无路可退。中年男人彻底愤怒了，他推开拉他的两个客户经理，喊道：“谁他妈拦我，我他妈打谁。”

事情害怕的就是失控，失控之后就不知道底线在哪里？中年男人喊出谁拦打谁之后，谁都害怕惹火烧身，拉架的那几个客户经理有意无意的往旁边躲开。赵正和中年男人扭打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又是一个猝不及防。之前一直站在旁边的杨光，突然加入战斗。“让你打客户，让你打客户。”一边喊一边用脚连续踹赵正。原本赵正就不是中年男人的对手，突然二打一的局面让他节节败退。战斗越是激烈，越没人敢劝架，周围的人成了惊弓之鸟，四处乱窜，让出了一条血路。

仍然是淬不及防，仍然是谁也想不到。一个刚来一个星期的实习生突然加入了战斗。没错我加入了战斗。我经历了复杂的思想斗争，我害怕因此失去我热爱的工作。虽然只有一个星期，但是我每天都在憧憬我的未来，我已经在开始确立目标，已经在着手做起规划。我害怕让张总失望，我害怕让女朋失望。但我实在忍无可忍，我的牙齿咬的发响，我的拳头捏的发抖。我从一开始就想加入战斗，我一直在忍，我感觉我忍了很久很久。我祈祷适可而止，反倒变本加厉。当嚣张跋扈，恃强凌弱就这么赤裸裸的发生在我面前，还没完没。我做不到一直视而不见，最终多年的人生信条让我不计后果的加入了战斗。

从小农村长大，加上多年的战斗经验，我的加入迅速扭转了颓势。中年男人夺门而逃，杨光趴地不起。战斗结束。

事情总是在有了结局之后，才有会大人物出来打扫战场。“看什么看？该干啥干啥去？没事干吗？”贾总冲了过来，对人群吼道。

“李顺，你马上开车把他们三个送到医院做检查。”贾总看了一眼我们三个，显得些许紧张。

“贾总，我不用去医院，我没事，刚才。。。”我想作一些解释。

“别废话，赶快去。”贾总明显不想听我说话。或许是担心我们的伤势，或许是气愤现在这种局面。

“你，你，你。马上把这里收拾好。”贾总用手指了旁边三个客户经理。

“你，你。跟我去办公室。”贾总用手指了李姐和另一个客户经理。

李顺开着公司的车拉着我，赵正，杨光去了就近的医院。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战斗过程中赵正的鼻子和嘴唇被打出了血，一路上一直用湿巾擦拭脸上的血渍。途中赵正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借我手机给他手机打电话，奇怪的是一直被挂。于是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手机丢了，今天也不用来接他下班了，晚上会和同学一起吃饭，可能会晚点回去。坐在副驾驶的杨光闭着眼靠着座椅，一言不发。

“李老师我就不用去检查了，我没有伤到哪里。我在车里面等你们。”车到了医院，我坚持不去做检查。一是身体真无大碍，二是去医院害怕花钱。

“不行，医生说没事才是没事。你看你额头上鼓了一个大包。”李老师看了看我继续说道。“放心吧，该检查就检查，该治疗就治疗，来的时候张总已经打过电话，让你们好好检查，产生的医疗费由公司报销。我先垫上回头我去报。”

李老师好像一眼看穿了我害怕花钱的心思，一下打消了我的顾虑。我也没再继续执拗。摸了一下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大包进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我们三个都是皮外伤，只需要简单的处理一下就行。

“李老师，我们走吧，别等那傻逼了。”赵正对李老师说道

“等杨光做完检查一起走，再等等。”李老师拍了拍赵正的肩膀。

“医生都说没事，只是简单的皮外伤，我们三个他是最轻的。为啥还非要去拍片呢？医生都说没有必要。他以为他是金枝玉叶。”我非常不满的说道。

“真他妈后悔今天没打死他，操。”赵正一边说，一边转身要走。

“赵正你去哪里？”李老师问到。

“我不想看见那傻逼，我走了。”

“等等，今天你们把事情闹这么大，你们以为就没事了？刚才公司打电话，要我检查完了把你们全部带回公司。现在领导正在研究怎么处罚你们。”李老师对赵正说道。

“爱咋咋地，我不干了”赵正并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刚才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爷们儿，但是现在事情闹大了你却置之不理，那刚才你就是在耍流氓。”李老师说的非常铿锵有力。

赵正听了没有回头，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

“是啊，赵正，我们没有做错，我们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们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就算你不干了，你也应该回去看看公司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我说道。

过了几秒赵正突然转身，对李老师说。“车钥匙，我去车里面等你们。“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给杨光说一声，我们一起去车里面等他。”李老师说完转身去找拍片的杨光。

拍片的人很多，我们三个在车里等了快两个小时。赵正很不耐烦，一会上车坐会，一会下车站会。我和李老师陆陆续续聊了一会天，具体说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因为我没法走心，心一直挂念着处罚的事。虽然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但是我非常害怕因此失去这份工作，毕竟我对这份工作产生了太多的憧憬。我热情饱满刚刚上路，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所以我和李老师的交谈一直都是心不在焉，但是他说了一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这个世界需要我和赵正这样的人，但是这个世界最终会选择杨光那样的人。